谋杀之谜派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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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小小的奇迹》光原百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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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心满满谈笑风生闪亮之星木制烟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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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3:12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光原百合的恋爱mystery短篇集《十八之夏》中的一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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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心满满谈笑风生闪亮之星木制烟斗

沙发
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3:32 | 只看该作者
第一话

我低头致谢,看到房东并未注意到“爸爸他们”这个词语,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。因为这件事解释起来,颇为麻烦,我想尽量往后拖延一些时间。

奇迹是可以发生的。

当然,我指的并不是那种一声令下,大海便一分为二的惊天奇迹。世纪末的日本,还没有甜蜜到让一个带着八岁儿子的三十五岁鳏夫,产生这种不靠谱的幻想的程度。

不过,如果是能让险些擦身而过的两个人,走到一起的小小的奇迹,也许还是可以发生的,即使被人嘲笑说,这点程度的奇迹,根本称不上奇迹。

“爸爸,茅房里的药快没有了。”

太郎的叫声,从走廊传至玄关,声音渐渐降低,这种特意露怯的表达,其实完全没有必要,但兴许是大阪人,有刻意使用这种腔调的习惯吧。

他们玩的,似乎是我小时候也很爱玩的“不倒翁倒了”的游戏,所不同的是,扮演鬼的孩子的唱词。虽然孩子髙亢的声音,很难听得清楚,但内容并非我所熟悉的“不倒翁倒了”。

前段时间的周六日,我在阳台上晾衣服时,总是看到孩子们,在隔着马路的神社里玩耍的身影。

“你说的是厕所里的芳香剂吧?……知道啦,我这就去买。”

今天我不上班,在家里休息。听到太郎的叫声,我停下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的手,回应道。

不久以后,当太郎熟悉的声音响起时,我终于明白,那些孩子唱的是什么了,顿时逗得我两腿打软。原来他们唱的是“屁篓子放了个屁”。

我听到儿子唱着跑调的《六甲颪》①,打开玄关大门的声音。今天我们要去看棒球赛,他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。

“啊,原来是芳香剂没有了啊!……”我自言自语道,醉醺醺地走到玄关,趿拉上凉鞋。唉,有谁会在夜里十二点,为了买瓶芳香剂,而到便利店去呢?随着夜风吹在身上,醉意渐渐清醒,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悲伤,开始渗入了我的身体。

虽然没有回应,但是过了一会儿,太郎又对我喊道:“爸爸,有坂奶奶说,要把昨天做的面包圈,送给咱们吃,我去拿了哟。”

虽然看出上面印着“让厕所飘香”之类的字,还有个清晰的片假名名称,但当我把鼻子凑近一闻,已经没有任何气味了。

“等一下……”

必须去和对方打个招呼,想到此,我急忙打开洗衣机的按钮。多亏这台全自动洗衣机,之后才省了不少事——妻子生前总说“这台洗衣机没法根据材质和污渍,选择适当的洗涤方法”,而一直不爱用。虽说我早就习惯了,五年的鳏夫生活,但这台洗衣机,对于既要独自操持家务,又要忙于工作的我来说,无疑是个福音。

刚一开门便扑面而来、让人感觉犹如被湿淋淋的毛巾,裹住全身的大阪的酷暑,到了九月末也消退了,让人大感舒服。

太郎一马当先,跑下公寓外面的楼梯,今年夏天,他好像长高了不少。我追在后面下楼梯时,门旁的房东有坂婆婆,刚好把手放在膝上,站起身来。她刚才好像在种在那里的梅树下面拔草。不知她第几次,给我讲陈年往事的时候曾说,这棵梅树,是她三十五年前,从神户嫁过来时种的,是棵充满了回忆的树。

“水岛先生、太郎,你们早啊!……”

今年春天,经过妻子娘家的介绍,我们搬进了这幢公寓。这里原是老太太的房子,后来拆毁重建的。这样做,似乎也是出于应对将来的继承税的需要。

长着胖乎乎的圆脸,和一头整洁白发的她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,外国童话里出现的、和蔼可亲的魔女,除了偶尔会跟我没完没了地唠叨,那些陈年往事以外,完全是个理想的房东。我儿子也和这位经常把亲手制作的糕点,送给自己吃的老婆婆完全亲近了起来。

“两位到我屋里喝杯茶吧?”

“多谢您的关心,不过今天嘛……”我歉然说着,哪知太郎却抬高嗓门,打断了我:“不好意思。一会儿我要去看坂神中日的棒球日赛。就在甲子园。今天是两队争夺第一名的关键比赛啊。”

我告诉房东,因为光听体育新闻,没有什么意思,所以要到现场去看。可能是因为刚对棒球萌生兴趣的时候,我们就来到了大阪,太郎是猛虎队的狂热队迷,而我则支持属于不同联盟的日本火腿斗士队,两个支持不同球队的棒球迷,能够在一个家里共存,实乃幸事。

太郎最近明显变得有些没大没小。关西腔之所以听着有这种感觉,也许是因为关东人的偏见吧。虽然与妻子七年的生活,让我听惯了关西腔,但大学和公司都在东京,妻子的口音,还是被标准话的风格中和了。

不知是半年的大阪生活,超出了孩子的适应力,还是他身体里,本就流有大阪人的血,如今儿子已经操着一口自然的“地道的大阪腔”了。

虽然没有禁止他说大阪腔,但我至少提醒过他,不要说那些粗暴的话,可他却说:“故作高雅,是要被人排挤的,难道你希望我,处处受别人欺负吗?”从而对我的话不理不睬。看来在讲道理上,他也变得巧舌如簧了。

如果知道这孩子那么快,就变得如此老成,我当初真不会为了借助岳父、岳母之力照看孩子,而向公司申请调来大阪。反正我和儿子,总有办法生活下去。只是这样一来,我就不会再遇见她了。

“要是这个样子的话,我去给你们包些点心,路上带着吃吧。来!……”房东太太文雅地催促着太郎。


注释:

可是,看着二人进入了房东太太的房间,我又突然后悔了。房东太太很好说话,要是先跟她解释清楚,当做向岳母解释的预备练习就好了。


第二话


还是先让她和儿子,见见面比较好吧——左思右想,我便决定,带着他们两个人,一起去看棒球比赛。明日香虽然一瞬间,掠过了胆怯的神情,但是,最后还是露出泫然的笑容同意了。她似乎明白了我邀请她的含意。

第一次见到她时,她正站在柜台的对面。那时,我们搬来已经有十多天,行李基本收拾妥当。我工作的书店那天放假,所以,我一上午都在忙活家务,打算下午借着买东西的机会,顺便到附近转转,亲身感受一下,这座尚未习惯的城镇。

那天,我这个渺小的中年男人,之所以会忽然间心血来潮,兴许便是受到了樱花季节的邀请所致。

从大阪的中心地区,乘坐着民营铁路,向北坐过几站,便是我所在的这座城镇。虽然车站前,是一条以百货店为中心的商店街,但是这条没有岔口的道路尽头,居然是一片闲静的住宅区。

顺着这条路,信步前行,我便来到了那家店的门前。用“突然”这个词来形容,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。

那是一家小书店,相比我工作的那家谈不上很大的书店,这里显然更为雅致。

橱窗上用红木色的文字,写着“樱花书店”——如果把我刚才走过的路线,描绘成头部的话,这家书店,则正好位于与车站前的主要大街,背靠背的位置上。距离虽然不远,但车站的喧嚣,并没有传到这里。

不是我吹牛,自打懂事时候起,只要看到书店,我从没有不进去的时候。工作之后,因为可以借着工作考察的正当理由,我逛书店的次数更加频繁。

推开门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插在右边柜台上,花瓶里的深蓝色的花,然后,是柜台里面的蓝色围裙,颜色与刚才的花很相配。我冲店员含含糊糊地点了下头,也算不上是打招呼,便径直向里面走去。

做书店生意的人,通过书架,一眼就能看出,这家书店是什么样的店。我见过把爱丽丝·米勒①的《灵魂的杀人》,摆在推理小说书架上的马大哈书店,也曾见过把有栖川有栖②的书,摆在女性作家书架上的没有常识的书店。巧的是,这些书店全都把“Alice”的作品摆错了位置。

我拿起书来,随便翻了几页,忍不住拍案称奇,暗想:如果要我推荐这本书的话,只怕亦会选择这一页,让读者试读的。我登时对那个怀着同样感觉,接受这本书并写下这则话语的人,有了浓厚的兴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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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3:48 | 只看该作者
樱花书店的每个书架,都摆放得细致入微:书架的平台上,摆着立体卡片,上面用漂亮的手写体文字,写着书籍的介绍,言简意赅地指明了每本书的魅力。

我的目光,停留在了其中一张卡片上。那张卡片,立在我最近非常想读的书籍旁边,上面写着:“如果您对是否要买这本书,举棋不定的话,请试读本书的第105页。”在书店打出“请试读”的广告,着实是个出人意料的宣传手段。

在店里转了大约十分钟,我在文库本的书架上,发现了一本自己一直没有买到、在一些书店,一上架便销售一空的书,顿时如获至宝,随即拿着那本书,向收款台走去。

住在樱花树树荫下的,究竞是什么样的人家呢?那个系着蓝色围裙的女子,也是那个家庭中的一员吗?还是单纯的工作人员?……要是能够问一问她,那张立体卡片的事就好了,不过,还是等和她熟悉一些的时候再说吧。既然这里是书店,以后肯定还有机会,再次前来考察的。我在回去的路上这样想着,终于对这座我不是很愿意来的城镇,有了一些亲切的感觉。

走出书店,我发现正门旁边,有一扇齐腰高的小白门。里面是一条窄径,夹在书店和旁边,像是公寓的建筑物之间。看来这家书店的后面,是店主的住处,而这条小路,似乎通向那里。小路的前面,正好被立在那里的、樱花盛开的樱树树荫挡住,看不到那里的样子。

“哎呀,髙志,你回来啦。夫人你好啊。”一阵快人快语的声音,从头上传了下来。

我那时刚刚当上主任,录用她是前任主任决定的。也不知道是她在面试时,穿的衣服稍微朴实些呢,还是前任主任在树木发芽的时节,脑筋会变得迟钝的原因,总之,她被录用了。

在客人较多的时候,我和在书店打工的丽美一起,站在收款台里。这个女孩今年春天,刚刚高中毕业,便来到书店打工。虽然当时仍然适值春分时节,天气尚寒,她却在工作的第一天,就穿着俗称的“露脐装”出现在眼前。而且,她那露出肚子的短上衣,居然是荧光粉色的。

丽美却脑嘴道:“啊?……为什么我不能穿呀?大家不都这么穿嘛?……”

“请你不要再穿这件衣服了。”书店开门前,我这样对她说。

“妈妈……对不起啊。”

就在我内心不悦地,把目光移到她的上衣衣摆时,丽美可能误会了什么,煞有介事地把双手捂在肚脐上,娇声嗲气地说:“你的视线好色呀,大叔。主任!……难道您欲求不满吗?……该不会是从夫人那里,得不到关爱吧?”

“混蛋,哪来那么多废话!……”我少见地发出了怒吼。

“这不是观念新旧的问题。任何时代,都不应该在工作的时候,穿这种不雅观的衣服。”

我之所以发怒,是因为我作为一个走上社会的人,不容许她的这种态度,而非因为她提到了我的妻子——我真想这样认为。

丽美鼓起了脸颊:“现在马上回家去换,否则就不要来了!……”丢下这句话,我退进了里面的仓库。心想:不想干趁早走人,反正也管不了你!……

然而,结果竟出乎我的意料,虽然开门后,迟到了一小时,但她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,出现在了我的面前,着装比之前稳重多了。她似乎真的回家去换衣服了。丽美从老店员手里,接过工作用的围裙,开始老老实实地工作起来。

“啊……没关系。”我的回答显得十分愚蠢。

如果没有岳父那句话,我肯定不会想到离开故乡,搬到只是因为妻子才与之有缘的大阪去。不过仔细想想,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。母亲病倒的那一个月,我又是厚着脸皮,向工作单位告假,又是雇用短期家庭服务员,简直像身临战场般紧张。

而且,我曾那样对她怒吼,她却不知为何,好像跟我亲近了起来。每次提醒她注意这个、注意那个,她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。

话扯得有些远了,因为是和丽美搭档,一起做收银台的工作,我的负担,自然要比平时沉重许多,否则早就该发现那女子了。前一位顾客,也许是要给钱包减负,哗啦哗啦地把一把零钱放到柜台上。就在我站在柜台边,把拢在手掌里的这些零钱,放进小盘子时,有人把一本封面上,大大地印着一个男子,在帐篷前摆弄姿势的户外信息季刊,递到了我的眼前。

“袋子不用拿了。”

我抬起头,眼前是一张温和的笑脸。对方似乎也记起了我,略显低垂的温柔双眼,微微睁大了些。这样一来,笼罩在眼角的寂寥阴影,便不太明显了。

藤村美佐江——我的岳母——从楼道的扶手上,探出身子看着我们。她住的地方,从这栋公寓,骑车五分钟就能到。这里就是她介绍的,所以,她和房东太太两个人,也算老交情了。

幸运的是,我们在大阪这边的生活,开始得也算顺利。虽然不便之处也有很多,但岳父岳母,总是向我们伸出援手。待人亲切的房东太太,为我的家庭考虑、在倒班的时候,对我特殊照顾的分店长,还有属下的同事、伙伴,以及周围的环境,也在热情地帮助着我们。还有樱花书店这样的优雅书屋……

“啊?……为什么不喜欢呀?”

这个时候,如果搭档能麻利地帮我,操作收银机的话,工作将轻松不少,但丽美正在旁边,接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。

“这上面只有恐龙的图画吧?我孙子说,要是上面有真恐龙的照片就好了。”

我的确对她说过,要尽量满足顾客的要求。可是,如果恐龙能拍进照片的话,那始祖鸟也能在录像里,四处飞翔了吧。

杀出重围后,我真是身心俱感疲惫。

柜台那边的女子,今天系的是鲜亮的柠檬色围裙,她笑容满面地,把书递给了这个老太太。

我选樱花书店门前的道路,正是出于这种心理。就算她刚好不在收银台,我也不认为那时的自己,会比看到本应盛开的鲜花凋谢时,还要沮丧。

然而,当我步入书店中时,首先映入眼帘的,竟是柜台这边,一个黑糊糊的矮小背影。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,虽然现在很暖和,却披着一条披肩,样子比房东太太和我母亲大十岁。

今年伊始,母亲生了一个月的短疾,便去世了。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们,一直让她操心,一直给她添麻烦造成的吗?……这种想法,至今仍在我的心头上,挥之不去。

看到那本书,我顿时有些不解——封面是一个在帐篷前,摆弄姿势的男子。这一定是前几天,她去我们书店买的那本杂志。

“是的,是的,非常感谢。”

话虽如此,但当我把痛失老伴、年老力衰的父亲,交给姐姐照顾,领着太郎的手离开东京时,毫不夸张地讲,我感觉自己就像,一只领着孩子的狼。

目送着老太太蹒跚地走出书店,她这才向我这边看来。本以为她会像前几天那样,微微睁大眼睛,没想到……

“哎呀……”这是关西女性在害羞时,经常使用的语言。只见她白皙的脸颊,一瞬间涌上了红晕,“非常抱歉,请您原谅。”她用温柔的关西腔款款地说道。

“是的。因为那种杂志,我们书店一直都没进过。”

“那本杂志,是刚才那位客人订购的吧?”

“哼,我还想指导你玩PS呢。”

人们总以为,任何书都能马上在书店买到,殊不知一些业绩不佳的书店,就算想进什么书,出版社也不会给他们发货。

至于杂志,就更困难了。杂志由于自身的性质,一齐发到全国的书店之后,即使在发售之后订购,也会出现连出版方,也没有存货的情况。一段时间——如果是月刊杂志,则是下个月一之后,卖剩下的杂志,会统一从书店送回。如果订单下晚了的话,这个时候才能送到。

这位说话像关西人夹杂着玩笑的人,便是从大阪赶来吊唁的亡妻的父亲。虽然岳父平时一本正经、举止端然,但此时的他,或许是酒劲上来的缘故,身体向前弯曲,用一只手背上,长出褐斑的手支撑着下巴,继续说道:“不过呢,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。父母从来就没有想过,要让儿女孝敬自己,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,就比什么都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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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4:12 | 只看该作者
“我工作的书店,有时候也会接到这期杂志的订购申请,这时我会叮嘱顾客说,这本杂志很久以后才会进货。如果着急要的话,最好到平时卖这本杂志的书店找找。”

“对,我们书店也经常这么做。可您也看到了,那位婆婆腿脚不好,到远处的书店很费劲吧。”

她的声音恢复了恬静,微微地低着头说道。

“刚才你们在聊樱花书店老板的事情吧?”我把拆解的暖桌,收进壁橱时,岳母迅速摆上饭桌,连茶都沏好了。难怪妻子干活那么麻利,敢情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呀。

“所以,你就去其他有卖这本杂志的书店,买了一本。为了不让对方发现,就装出预订的书,已经到货的样子,把杂志交给顾客。你为人真是亲善啊。”

“哪里哪里,这只是一家小书店应有的服务,何足挂齿。”我是发自内心地夸奖她,但她可能觉得,我在嘲讽,遂抬起头,正容说道,“而且,据说这期杂志里面,登有那位婆婆的孙子的照片。去国外做植树志愿者、一年没见的孙子,给奶奶打国际长途,告诉她自己上了那本杂志的报道,让她赶快看看。于是,那位婆婆用大大的平假名,把书名认认真真记在了便笺上,来到这里。这不恰恰说明,她想尽早地看到孙子的照片吗?”

“也不知是谁在说大话……对了,我有个不情之请,能不能把你爸爸借我用用呀?马上还给你,不过,爸爸不在身边、你会不会寂寞呀?”

“所以我才到您的书店去的……对不起。”

当然,她没道理向我道歉。不过,作为同行,我能理解她在自己的职业领域,向别人求助时的歉疾心理。这让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畅快。

“是啊。”

然而,寂寥的阴影,非但没有按照我的预想消散,反而变得越发浓重起来。

“没什么。我妈对姐夫你,说了明日香的坏话吧?”

“天气这么暖和了,怎么还用暖桌呀?……可以收起来了吧?”

结果,那天我也在这家书店,买了几本文库本。她得知了我的职业,有些惶恐地,为我把书装进了纸袋。

好久未见的岳父,好像瘦了一些。我顿时为自己刚才那句冒失的话,后悔不已。

“是我家的名字。本来应该和佐仓宗吾③的名字同字,但用樱花来表示好了。”她用左手按着袋子上的一片花瓣,如是说道。修剪整齐的指甲,被染成了朦胧的樱色,手指上没有戒指。

“樱花指的是?……”

“是这样啊……我叫水岛高志,写作高远的志向。”

“我叫佐仓明日香。明天很香的意思。”

哇……好美的名字。

“既然您是佐仓先生,那您是这家书店的……”

“这么说,那些立体卡片,全是你想出来的啦?……‘请试读第105页’的那张也是吧?”

“是的。”

虽然我惊讶地眨着眼睛,但还是为自己这么快,就找到了答案而心满意足。

“对,今天我要回去了。”

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,犹如花苞绽放。

“没有,拜托啦。”

妻子突然病倒,紧接着便撒手人寰,那时太郎刚刚三岁。之后的生活,之所以能勉勉强强地维持下去,全靠我自己的父母和姐姐、姐夫的帮扶。

岳母说“那样的话,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吧”,说着便站起身来。就在她看到叠放在房间角落的暖桌被,对我说“我回去顺便帮你,拿到洗衣店洗洗吧”时,我却回答了一句:“不!……”

万幸,岳母似乎没有察觉,高髙兴兴地回去了。

“母亲对典子也说过这样的话?”

“尽说大话!……”太郎笑着说。

我说了声谢谢,便不客气地拿了两个。

“你和母亲之间,出了什么事吗?”

在我拿柑橘时,房东太太似乎眼尖地,看到了我把装书的袋子,夹在了腋下。

“母亲不是说,你们两家没有来往吗?”

虽然我家也有Play Station⑦,但在藤村家的话,太郎就不会被我唠叨着“只能玩半小时哟”,从而能够尽情游戏了吧。

“一直不顺路,也没看见她,明日香还好吧?”

“很好。您认识她吗?”

“认识呀。我女儿的参考书,以前常在那家书店买。这么说,明日香是在我女儿上初中那年出生的呀。女儿上中学的时候,明日香会晃晃悠悠地走路了,会说话了,还会在书店里面看书了……时间过得可真快呀。”

“我回来啦!……啊,姥姥,您也来啦?”

“一个人在店里忙里忙外,真能干啊。”我尽量显出安然自若的样子,想继续和房东太太聊一会儿。

岳父岳母住的髙级公寓,位于与我所住的公寓,关于车站点对称的位置。

“也是呀。”

祖父祖母自不必说,连我的反射神经,也远远不及孩子,所以,玩对战游戏也没多大意思。启子的妹妹典子,不知是因为年轻,还是理解力强的缘故,对于太郎来说,正是那种“既能享受游戏的乐趣,又能轻松战胜”的理想对手。

“你先等等。怎么又提这件事啊?”

“是啊,那就收起来吧。”

典子大嚼着芝士汉堡,接着说道:“虽然我妈因为那件事,对明日香也有了偏见,但明日香对我来说,仍然是弥足珍责的朋友。可是,我妈居然对你灌输中伤她的话,真是个大嘴巴哟。我最讨厌我妈这点了!……”

我也没有闲心考虑此事。

“上学的时候,我们是一个年级的,家又住得近。我和她是好朋友。”

“啊……”每次在妻子忌日来东京扫墓,藤村的父母,便会和我说起这件事。对此,我的回答,一直都是“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”。

“你没骗我吧?”

“人家只是实话实说嘛。”

也没有问我的意见,事情就这样决定了。看到太郎上了电梯,典子催促着我迈步向前走去。

“不是这样啦。我和佐仓小姐,最近才刚刚认识,啊……不,连她的名字,也是今天才知道的。”

“也不是坏话吧。”

启子真的有些奇怪。不过,好在她是那种,哀叹对方不懂得女人心之前,先试着向对方说明清楚的人。

典子吃完芝士汉堡,用纸巾擦了擦嘴,愤然说道:“哼!……连姐夫都对明日香有偏见?虽然未婚生子这件事,确实不是子虚乌有,但其中是有原因的啊。当然,我妈对明日香的偏见,早就根深蒂固了,跟她说什么,都是白搭。”

岳父岳母看到太郎来到大阪,便买了台游戏机,之后还到不熟悉的FC专卖店,去专程搜寻游戏卡,实在非常难得。

“听说她偷偷生下的那个孩子也死了。”

岳母用小茶壶往茶杯里倒茶时,突然那样问道。

“这样啊,那就算了。”

典子说出了和启子一样的话。这对姐妹,长着一双相似的聪慧眼睛。

“是吗?……”

虽然岳母当时讽剌地,说了一句“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”,但在即将用双手,怀抱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前,痛失了他,才是最大的不幸。

“太郎,今天典子姐姐也来了,到家里吃晚饭吧?我给你做咖喱饭。还有FC⑥的新游戏呢。”

典子舒展开了眉头,用力抬起紧闭的嘴唇一端,她平时都是这样笑的。

“别说了……虽说是中伤,但母亲是不会随口胡说的吧。”我用唱反调的办法,掩饰想要刨根问底的心情。

“太好啦!……”太郎像在运动会得胜时那样欢呼道。

“什么?……你真有男朋友啊?”

“要是真有这事儿,我妈非得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?……”典子若无其事地说着,猛吸了一口奶昔。虽然以前和启子约会的时候,我也喝过它,但喝奶昔对我而言,毕竟是个体力活。

逝者当然不可能蜷缩在佛坛里。这个黑色的箱子,也许就像通往那个世界的窗户一样吧。如果启子从窗户的另一边,看到了今天的我,会不会化作幽鬼,从中而出呢?

典子独自住在,同一沿线的车站附近,因为工作是编辑内部报纸,所以,她经常东奔西走。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岁,却好像对结婚毫无兴趣。尽管她强烈要求,外甥太郎管自己叫“姐姐”,但光润的脸颊,至今仍能给人留下,少女般的印象,所以,这个称呼也并无不妥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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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果,几年之后,在我学会基本的家务不久,妻子就溘然长逝了。悲伤之余,我更是茫然无措,不知今后该如何抚养,这个不及我膝盖高的幼子。当然,幼儿是不会一直让父母不知所措的。尽管有母亲的帮助,但我必须亲自摸索育儿的方法。

“你们姐妹两个说的话,总是这么过分。”我变得更乖僻了,拿起了所剩无几的啤酒。

“放心吧,虽然要说的不满也有一大堆,但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的。”

“你真是个呆子,我怎么会怨恨你呢?……”启子的声音,在我的心头响起。

“下回吧,下次我会赢你,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了。”

虽然事先就做了,应对这种情况的模拟练习,我的脑子里,还是不争气地一片空白。

认出我后,明日香微微一笑,郑重其事地向我道谢:“上回真是多承感谢了。”

后来听明日香说,看到我当时的反应,她就觉得不用任何解释,我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。也许那就是契机吧。因此,她有了踏出第一步的勇气。

“胡说什么啊?……我早就决定,要比小启早死一天了。”

我险些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。虽然岳母从楼上,听到了我和房东太太的寒喧,但我们两个人的话,只是泛泛而谈。如果仅凭这些话,就能察觉出,我和明日香交谈之后,心中微微萌生出的兴奋之情,那女人的直觉,还真是不容小觑。

“你要是找了一个,对这孩子不好的坏女人,我就化作厉鬼,嘴里说着‘我好恨啊’,立马回来找你!……”

这点我很明白。当我回答“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”的时候,可以从岳父岳母的眼睛深处,看到一丝淡淡的欣喜。我并没有责备二老的意思。二老担心生活困苦的我和太郎,希望我续弦的心情,也绝非虚情假意。只是对于痛失子女的父母而言,女儿被人忘记,肯定比任何事情,都要令他们心酸。

面对典子率直的眼神,我点了点头。

说完,她把包挎在肩上,站了起来。

虽然也可以去向房东太太打听,但仔细想想,我和樱花书店的店主之间,并没有任何必须弄清楚传言真伪的关系。

“说过啦!……她跟我说,绝对不能让姐夫和那种女人,有上什么瓜葛。”

那时,我俩依然在用恋爱时候的称谓,互称对方。梅丽尔·斯特里普扮演的某天突然出走的妻子,其聪慧的气质,与启子颇有几分相似。听了妻子的话,躺在沙发上的我,立刻有些不高兴地坐了起来。

⑦简称PS,是索尼电脑娱乐公司于1994年,推出的光盘游戏机,至2000年推出采用DVD作为游戏媒体的PS2,而2006年,则推出了以蓝光为媒体的PS3。

“心里虽然明白,但人心并不是用道理,所能够解释的。所以,我妈总是对那些,似乎要到姐夫身边的女人吹毛求疵。刚才爸爸妈妈还因为这事,生气地大吵了一架呢,后来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平复了。我父亲、我母亲,还有我都清楚,姐夫根本不是,那种会把姐姐忘掉的人,所以,你就尽管续弦吧。”

启子留下一段,跟妹妹十分相似的促狭笑声,便消失了。

“你这呆子,那种事怎么可能预知嘛。”启子有时会突然想起似的使用“地道”的关西腔。关西人对亲近者,才会使用的“呆子”一词,偏偏让我很是不爽,登时反唇相讥:“要是剩我一个,周围人可不会对我放之不管吧?我能再娶一个可爱的媳妇吗?”

②有柄川有粞(假名ありすがわありす,平文式罗马字母Arisugawa Arisu)和爱丽丝·米勒的日语发音相似。

注释:

③日语中“佐仓”(SAKURA)和“樱花”(SAKURA)的读音相同。木内懋五年郎(1605-1653),俗称佐仓宗吾,下总国印幡郡公津村(今千叶县成田市公津区台方)的义民。当时的公津村,隶属于佐仓藩,藩主堀田氏对领内的剥削十分甚重。村长宗吾心下不忍,曾经拦阻幕府地方官的轿子,替村内二百余名农民控诉藩政,但是没有效果,便前往上野宽永寺(东京都台东区上上野樱木一丁目)附近的桥下藏好。次日一早,他果然拦下了前往宽永寺的幕府将军德川家纲,如愿递上诉状。将军看罢,虽然未惩治藩主,却处罚了相关人员,命令去除苛政。史称“佐仓事件”。依当时法律,宗吾此举,必須遣田本藩满门处死,藩主纗田氏遂使其満门,同受磔刑——身体绑上木柱,公开用长枪刺死。

劝我再婚的不仅是启子的父母,单位的上司和朋友也几次拐弯抹角地劝我,而我每次的回答,都是“我还没有这个想法”。而对于那些追问我“你还没有忘掉夫人吗”的人,我真想讽刺地反问一句:“你到底期望我怎么回答你?”真的有人能够忘掉,打心底里深爱着的人吗?

我想起了自己提及家人的时候,明日香的样子。那道寂寥的阴影,便是心爱的东西,被强行夺走的印记。尽管如此,她仍然制作了那些栩栩如生的立体卡片,为想看孙子照片的老太太去买杂志,还“总是让庭院里开满漂亮的花朵”……

左思右想,我便决定,带着他们两个人,一起去看一场棒球比赛。明日香虽然一瞬间,掠过了胆怯的神情,但是,最后还是露出泫然的笑容同意了。她似乎明白了,我邀请她的含意。

典子一本正经地说完,拿起奶昔的杯子,费劲地吸了最后一口。

“不过,要是我先死了呢?”

“谢谢你能这么说。”

“是啊。你要是再这么裏足不前、踟躇犹豫的话,我就从你身后,狠狠地踹上一脚。你应该不会忘记,我最受不了的,就是小高你的胆怯、懦弱吧?……”

“真是的,你真的是……”

就在我想说“那回头见”,要向她告别时,明日香却抢先一步对我“那个……”只见她把拳头,轻轻按在蓝色围裙的胸口上,下定决心似的,继续说道,“我们店每周四休息。那天的白天,我可以出门……如果水岛先生方便的话,那个时候……可以吗?……”

“好了,待会儿能不能陪我,到那家百货店去?虽然礼物我已经大致有了主意,但还是想听听男人的意见。”

典子话题一转,对我说:“姐夫,你要是想续弦的话,不用犹豫。”

还是先让她和儿子,见见面比较好吧……

①(Alice Miller,1923-2010)瑞士国籍的儿童心理学家,以研究儿童早期心理创伤,以及其对日后的影响而著称。

我不忍看到她,为该如何解释,而苦恼不堪的样子,连说话的内容都没想好,便急忙组织词语说道:“啊……对呀。是这么回事,没错。是挺不妥的呀。其实,本来想邀请佐仓小姐共进晚餐,或是一起喝茶的,可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儿子,因为她母亲不在了,所以,晚上我得回家照看他……”

④日本广岛县因岛地区的一种柑橘,果实呈现出扁球形,果皮橙黄色,容易剥开。

“不好意思,这附近的店……我……”话到半截,明日香突然缄口不语,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。

连多余的话也说了出来,我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。周围人都能看得出,我们之间不自然的间断。

⑧达斯汀·霍夫曼(Dustin Hoffman),1937年8月8日出生于美国加州洛杉矶,美国电影演员。代表作品有《毕业生》《小人物大英雄》《恐怖地带》《克莱默夫妇》《雨人》等。两届奥斯卡影帝,《克莱默夫妇》是他1979年拍摄的成名作。

“别开玩笑了。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前,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,就尽管说出来呀。”

看到她奇怪的反应,心意已决的我,反而慌了。

我看出她只是为难,而非厌恶我,便坚持道:“这样的话,嗯……也不用非得是今天,开门前一起吃早饭如何?我看到附近有家咖啡馆,那儿的早餐特别好吃。”

⑥Family Computer,日本任天堂公司推出的卡带游戏机,国内一般俗称为“红白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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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4:50 | 只看该作者
“总之,用小高的话讲,对方也是深受心中异物折磨的人,所以,你也不能操之过急啊。如果你不是能够和她一起,解开这个心结的人,我想她也不会有勇气,迈出第一步的……啊,居然鼓励前夫在恋爱之路上继续前行,我真是个好妻子啊。”

然而,即使这块异物,不是我自愿咽下的,总有一天,也会被消化掉,然后变成身体的一部分。我并没有忘记启子,只是回忆中不再混杂嗔怒,只剩下清水般的哀伤。从这时开始,启子的死,慢慢地不再是我体内的异物了。如果她还活着,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!……但我终于可以承认,失去她,也是我人生中的重要一页。

踏出最初的那一步后,我俩便以慢慢数着“不倒翁倒了”(绝对不是“屁篓子云云”)的节拍,渐行渐近。当我因为单位倒班的关系,在星期四休息,或是因为晚班白天能够出门时,我俩都会在相隔几站远的车站,等候对方,共进午餐。

“嗯,因为今天书店休息,与其一个人吃午饭,倒不如两个人一起吃,啊……不,我不是说随随便便找谁都成……如果佐仓小姐不嫌弃的话……”

如果我开始考虑,接受崭新的人,妻子会不会怨恨我呢?……

当初下定决心,要独自抚养遗腹子时,她为保护腹中的小小胎儿,所要面对的,绝不仅仅是悲伤,和对将来的不安。世人好奇的目光和偏见,也在深深地刺痛着她。即便是数年以后的今天,当她和男人在一起时,依然在担心,别人会如何看她。

“还有……”启子像是有意要打断我的话,继续说道,“太郎就拜托你了啊。还是以前那句话,你要是找了个对太郎不好的人,我就化作厉鬼来找你哟。”

只有一天,我们是在晚上见的面,就是八月中旬,太郎外出,在林间夏令营过夜的那天。

⑤樱花开放的时节,出现的短暂的寒冷天气。

我大致明白了她此时表情的含意。若要问我“为什么”,答案除了那件事,再无其他。

当让我险些暴露,对大阪这片土地的厌恶之情的酷夏结束、早晚终于让人们好过一些的时候,我邀请明日香,观看了棒球比赛。先向她求婚,还是先让她见我儿子,这个问题,着实让我伤透了脑筋。一般来讲,在求婚问题上,先征询当事人以外之人的意见,相当荒唐,但如果对方是孩子的话,则要另当别论了。

我不禁认为,太郎对我觉得芳香四溢的地方,做出如此表述,可能是因为对“明日香的家”,以及一切和明日香有关的东西,都抱有反感吧。

这一天终于来了。

这一季度的阪神老虎队,显示出了惊人的昂扬斗志。不光是太郎,所有的阪神队的球迷,全都欣喜若狂。

两队此时正在争夺首位。这一季度的体育新闻中,好几次使用了“决定胜败的时刻”一词。今天我们观看的,是九月最后一个周六举行的日赛,在甲子园举行的阪神中日之战,正是掀起猛烈髙潮的一战。

好不容易有机会现场观战,太郎的情绪,显得激动万分。虽然他在我“出门前必须先写作业”的严令下,乖乖伏案,打开了作业本,但他这几天的脑子里,似乎全都是比赛的事。

因为观赛的事兴髙采烈,当我对他说“爸爸的一个朋友,也会一起去”时,太郎好像也没有太在意。

这着实令我庆幸,因为我实在不知道,该如何向他介绍这位“朋友”。

二人初次见面时,该说些什么好呢?到了这个节骨眼上,我依旧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。在阳台上晾衣物时,我的心头,不禁有了些沉重之感。

我瞻前顾后地掸着毛巾,缠在毛巾上的手帕,被我一不小心掸掉,飞过阳台的护栏,飘落了下去。我闷闷不乐地跑下楼梯,到公寓的后院去捡。当我摘下挂在树枝上的手帕,回到前院时,刚好与此时进门的人四目相对。

光是想到要把“恋人”,这个词说出口,我的脸上,就近乎冒出火来。但若对太郎说“这个人将来,可能会成为你的新妈妈”的话,又怕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压力。

还有一件事情,更让我心情沉重。那就是我还没把和明日香交往的事,告诉藤村家的人。典子肯定会祝福我们的。然而,抛开沉默寡言的岳父不说,岳母定是一大难关,这点不难想象。话说回来,这件事情,本该在取得太郎和明日香本人的允诺后,考虑才是,眼下劳神,未免太早了些……

“哎呀,水岛先生,你好啊。”

说着,她吸了吸圆圆的鼻头。空气中确实飘荡着甜美的花香,但对花不甚了解的我,只能用“啊……是啊”搪塞过去。

澄子是房东太太的女儿,就住在附近。虽说是女儿,却也年过四十,已是两个女孩的母亲。如果说房东太太像童话里的魔女,那这位女儿敢情就是民间传说,图画书封面上的山姥(山中女妖〉了。我当然不是说,她像吃人的妖怪,而是心胸豁达的山神。不管怎么解释,这都不像夸赞的话,所以,我并不想把这话对她本人说。

“真是个让人舒畅的季节呀。到处开满了金木樨啊。”

说完,她豪爽地笑了。虽然房东母女的相貌,未必很像,但气质非常相似。以前曾听明日香说过,当初自己下定决心,生下那个孩子时,非但没有用好奇的眼光看她、反而鼎立相助的,就是典子和房东母女。那孩子胎死腹中后,自己因为强烈的虚脱感,而失去继续经营书店的信心时,也是这对母女在继续着她。

“啊,还没有啊。”

“对啦,听说最近,你正跟明日香交往呢……是吧?”错身而过时,她“啪”地拍了我后背一下。

“你这呆子,我都听明日香说了。女人都承认交往了,你们男人家还想矢口否认吗?……你想让女人蒙羞吗?”

我顿时喘不上气来,当然,并不仅仅是这一巴掌的缘故。幸亏玄关的大门,因为开着空调的缘故关着,否则,要是让太郎听见了,我可就要左右为难了。

“是!……”在她的咄咄逼迫之下,我有些喘不过气,只好敷衍了一句。澄子听罢,只说了声“那就好”便离去了。

“我没有这意思啦……”

“你可听好了,明日香是个老实人,既然这事是她亲口说的,那她可一定是认真的。你……可得拿定主意啊。”

我真不想让这件事情,变得更加复杂。虽然我事先,就把我是藤村家的女婿一事,告诉了明日香,但她也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黯然地,将这个迟早总要解决的问题,暂时搁在一边,不去触碰。

“如果能给太郎带来幸福,我没有异议。不管他姥姥说什么,你也不用在意。”

目送着她的背影,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
出发的时间到了。为了迎合日赛时间,我和明日香说好了,先吃些零食垫一下肚子,或提前吃好午饭再出发。

在从公寓出发的路上,太郎手里挥舞着猛虎队的棒球帽,嘴里还“六-甲-颪”地高声唱着。

我擦着汗,制止他说:“求你了,别唱啦。”来到樱花书店门前时,明日香正往拉下了一半的卷帘门上,张贴通知。

她张贴的是临时停业的通知。今天是周六,原本是书店的营业日。明日香说,临时停业,自那之后还是头一次。她所说的“自那之后”,指的当然是失去孩子的时候。

太郎双目圆睁地,抬头看着明日香,就在我为该如何说明,而心中焦急之时,明日香却蹲下身去,与太郎四目相对,表情郑重地向他寒暄说:“初次见面,我叫佐仓明日香,请多关照。”

“混蛋,什么怎么样?……”太郎爱答不理地,按动着手柄上的按键。

“太郎,这位是佐仓明日香阿姨。”我向太郎介绍道,说完这句话,却不知该说什么了。

不,她所面临的对手,不仅仅是左邻右舍的眼神,还有她自己。我俩唯一次在社见面那回……

说完,她从和太郎同样的高度,抬头看着我,指着拉上一半的卷帘门,说道:“如果不嫌弃,就到我家吃些粗茶淡饭,来当午饭吧?”

可是,当我们坐在,可以俯瞰梅田街道的长椅上时,明日香渐渐变黯然了。就在我笨拙地,想要抱住她的肩膀时,明日香悄悄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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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5:13 | 只看该作者
“啊……原来是髙志呀。那个,他姥姥说有话想问你。”说着,对方伸手指向右手边,门口挂着的大串珠的门帘深处。岳父的脸色也不太好,可能与我此时的脸色一样吧。

说实话,我是否应该对她的感受,佯装不知,一意孤行与她继续下去呢?……那一晚,我彻夜无眠。然而,第二天早上,当我上晚班之前,来到樱花书店,看到明日香的表情时,觉得昨晚真是太好了。人之所以露出笑脸,就是为了展现美丽,向对方传达好意,鼓励别人。无论目的如何,都是展现给别人看的。而纯粹因为自己的喜悦,而涌现出的笑容,则像婴儿露出的笑脸般难以得见。明日香此时此刻所展露的,正是这种难能可贵的笑容。

“问你话呢,怎么样呀?”

听到岳母提到了儿子的名字,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我,再也按捺不住了。

以往岳母请我们父子,晚上到家吃饭时,我们通常会在家里住一宿,但今天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。我背起太郎,想要离开,岳父却从后面追来,挡在起居室的门口。看着岳父的表情,我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刚刚和岳母发生了口角,如果我这样带太郎回去,心重的岳父,肯定会以为祖孙关系,会因此断绝。这种不安和苛责,清晰地显现在他的脸上。

喝完第一罐啤酒时,我终于意识到:把儿子太郎留下来,并不仅仅是为了岳父,我自己也想一个人静一静。将把儿子视为累赘的歉疚心态,和易拉罐一同捏瘪后,我又打开了第二罐啤酒。

那天以后,我俩就开始并肩而行了。

从书店进到房中,旁边便是明亮的餐厅厨房。原来如此,这样一来,即便正在吃饭,也能立即赶到店里了。

在玄关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告别之词后,岳父也用细不可闻的声音,叮嘱了几句,并向我点点头。

太郎依旧盯着电视屏幕,不耐烦地答道:“啊,你是说明日香阿姨的家吗?她家到处飘荡着茅房般的气味。”

我不禁打量着四周。

这时,兜里的手机响了。既然明日香和太郎都在眼前,肯定就是单位打来的了。怀着不祥的预感,我背对着尽情畅谈的二人,按下了通话键。电话那头顿时传来了丽美的声音。

说是粗茶淡饭,显然是明日香的自谦,事先备好的金枪鱼三明治和沙拉,实在太美味了。怀着被人指责“言过其实”的心理准备讲,这些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珍馐佳肴。也许是心中喜悦兴奋的缘故,我感觉整个空气都芳香四溢。

我本想用凶神恶煞般的声音,斥责于她,可是,这招在她身上,一点儿用也没有。

不祥的预感应验了。当班者遇到急病或急事时,确实可以请非当班者接替。身为主任,我知道这种时候,自己会首当其冲。可这种事,一般半年也碰不到一次,为何偏偏要赶在今天呢?

“您就原谅我吧!……”

我的语气之中,似乎透出一些泄愤的情绪,岳母讶然不语了。

“啊,我也觉得很不合适,不过,应该也没有没关系吧?”

“啊?……你说什么呀?怎么可以这样啊?……”太郎撅起了嘴。

可是,从明日香的人品上考虑,她实在不可能会给太郎,留下如此糟糕的印象。我甚至怀疑,藤村家的岳母,可能对太郎说了明日香的坏话。

“啊?……”我不禁怀疑起耳朵。

太郎没有理会我,立刻高兴得蹦了起来:“好啊好啊。我绝对要去!……”

“太郎,爸爸去不了,那样也行吗?”

“当然可以啦。比起爸爸,和明日香阿姨在一块儿,简直有意思多啦。”

但我心里清楚:我会把岳母想成恶人,只是要缓解心头的矛盾。虽然岳母爱传闲话,但她是不会做出撺掇孩子,反对我这种卑劣行径的。她之前没在太郎面前,提及这个话题,便是最好的证据。

“一把年纪了,别太逞强啊。”太郎说话真是没大没小。

太郎鼓起了脸:“知道啦。”

“你就放心吧。好好工作啊。”明日香说道。

这句让人感到恶意的话,竟然出自幼小的太郎之口,令我备受震惊。

“她家到处飘荡着茅房般的气味。”这是多么肮脏的话语。

我轻轻拍了一下脸颊,振作精神向车站走去。

刚上幼儿园的时候,可能是看到我面露倦容,他时常用小手,为我挨肩。母亲早逝的幼子心中,也许一直会盘踞着珍贵的东西,不知何时会被夺走的不安吧。

我不禁认为,太郎对我觉得芳香四溢的地方,做出如此表述,可能是因为对“明日香的家”,以及一切和明日香有关的东西,都抱有反感吧。

尽管我身为主任,却很少轮到晚班,这是店长考虑到,我是单亲父亲,而对我所做的特别照顾。为此,店长甚至还常常主动申请上晚班,为我提供方便。

“就算回去得早,到了家里,也只是看着老婆的脸子,要么就是和她吵架拌嘴。”店长总是这样说。

店长的好意,让我很是感到过意不去,但在太郎能够独自看家之前,我决定领受这份恩情。今天这种事,就算是对他的小小报答吧。

“对了,丽美又出了什么事呀?”

店长一脸茫然,答道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突然有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,她说必须出去一趟。我还没同意,她就擅自做主,给你打了电话,然后说了句‘回见’就走了……啊啾!……”

觉得比赛差不多该结束时,趁着店里没什么客人,我赶紧到办公室打电话。电话那头传来了喧闹的声音。

虽然明日香和太郎见面,这一目的姑且算是达到了,但一想到自己不在,二人要是发生龌龊,又该如何是好,我便再也无心像往常那样投入工作之中。

“比赛结束后,我会和他先吃晚饭,然后再把他送回去的……”

“今天我就把这件事,跟他们说明白。不管他们说什么,,我都不会改变心意。只是我不想让你感到不愉快。”

“那就麻烦你了!……”

刚一挂上电话,店长便发出了“哇啊啊啾”的声音。前半段是欢呼,后半段夹杂着喷嚏。

刻意用冷淡的语气,说完这句话后,我不禁对自己,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感。

总算把正事说完了,我挂上了电话。

“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,怎么了……”

关门收拾完毕,时间已经是八点以后。这次我改用车站前的公共电话,给明日香家打电话,他们应该回来了。

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忧愁,明日香有些歉疾地,小声对我说道:“对不起,我本来不想让太郎,把今天和我在一起的事情,就这么说出去的,但又不能教小孩子撒谎,所以就……”

我把两臂搭在厨房的餐桌上,岳母坐在对面睨视着我。

“真是麻烦你了,太郎一直跟你在一起吧?”

“对,没错。”我能听出她深深吸了口气。

太郎身穿睡衣,正背对着我,操纵着游戏机手柄。

然而,无论再怎么逃避,我的内心也明白,无论如何,我都不能强迫太郎的意思。

“所以,我就把他送回了家。”

“太郎说忘拿家里钥匙了。我本想把他拜托给房东太太照看,不巧对方没在。”

“啊……是啊,是这么回事,你说得没错。千万别往心里去啊。”我慌忙说道。

“于是,太郎说去姥姥家也行,每次爸爸回家晚了,自己都去姥姥家。所以,我就把他送到了他姥姥家公寓的门前。”

我还是第一次,独自喝了这么多酒。打开第四罐啤酒时,我体味到了寂寞的心情。我以为自己心意已决,却发现这种心理慰藉,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。如今,没有明日香的人生,已经像不想喝,却猛灌下肚的第四罐啤酒一样,贫乏无味。而我背对佛坛,也是因为害怕启子,会在我的耳畔说“你想傲什么都成,但唯独不能让太郎受罪”之类的话。

太郎沮丧地咂了咂嘴,画面上显示出了小小的爆炸。

我别过视线,问他太郎现在何处,岳父回答说:“他在起居室里打游戏呢。他姥姥说,这件事不好当着太郎的面说,所以要单独问问你。”

但若真是这样,他就不该说“茅房般的”,而会说“她家的厕所很臭”之类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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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5:40 | 只看该作者
“太郎!……”我抬高了嗓门。

他好像“嗯”了一下,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。

“你现在既是单身,跟谁交往,当然是你的自由,可也没必要刻意藏着掖着吧?这样做,未免太不近人情了!……”岳母几次重复着这句话。看来,她都忘了对我谈起明日香的过去时,自己曾说过的那句“不能和那种女人有瓜葛”。也正是这个原因,她一定没想到,这件事会让我如此难以启齿。

我趁机站了起来。走到起居室一看,身处争论中心的太郎,好像玩腻了游戏机,蜷缩在榻榻米上,安然入睡了。

岳母可能只是无意中,发了几句牢骚,太郎不可能受到岳母牢骚的影响,因为他的话太真实了,若非亲身经历,绝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。

岳母却没有露面。这是我第一次背对佛坛而坐。

太郎也许是察觉到了,明日香可能成为自己的新妈妈,而用自己的方式,表达心中的反感,想以此对抗父亲吧。

随着三罐啤酒下肚,我得出了这个结论。

但太郎的意思,的确是“明日香家”有“茅房般的气味”。

这股芳香,既像天真无邪的明朗笑声,又像万里无云的晴朗阳光。如果没有宿醉,我应该更能体味到,这股花香带来的惬意才对。

随着一声勇敢的喷嚏,我醒了过来。而后,我发现太郎不在身边,急忙蹿了起来。

紧跟着,我头痛欲裂地想起了昨天的事。独自饮酒,区区四罐啤酒,就能让我醉倒。我心情郁闷地倒头躺下,又以仰卧起坐般的姿势,腾地坐了起来。

别闹了,这样下去该迟到了!手表指针都指到八点半了!……

如厠、刷牙、更衣……做完这些外出前,最低限度的工作后,我一把抓起自己的钱包、手机和钥匙,飞奔出了公寓。

跑向车站的途中,手机突然响了。

“昨天真是抱歉。”

电话彼端,传来了丽美没心没肺的声音,她好像并未察觉,我话音中的杀气。

“啊,主任?……您早啊。”

全身的力气,一下子泄光了,我停在原地。若在平时,这时间我就快到店里了。如果她要替我的班,何不早点儿说——比如昨晚——打电话通知我呢?但在快要迟到的歉疚感,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中,我实在无法出言斥责她。

哪知我喘息着说完,她却对我说道:“今天您别来了。昨天那么麻烦了您,今天我就替您上班吧。”

“你这丫头,见了面再解释吧!……我正在去书店的路上。”用残留着酒精的身体,边奔跑边说话,简直就是铁人三项。

我终于能够开口说出这句话时,丽美似乎也意识到了,自己必须向我解释。

“哎呀,真是对不起。因为我的亲人病倒了。”她怎么能若无其事地,说出这么重大的事情呢?

听到她有些难以启齿的语调,我感觉仿佛一股冰冷的水,瞬间侵入了我的牙齿。

“怎么了?……病倒的是你父亲,还是母亲?”

“嗯……是我妈的老公。”

“我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去世了,之后母亲再婚。对方是个和现代格格不入、既爱唠叨又很顽固的大叔。我和他除了吵架,还是吵架,高中一毕业,我就离开了家。您会不会觉得,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呀?”

“这倒挺像主任会说的话呀……后来,那个大叔突然病倒,说死前想看我一眼,所以,我才必须得去呀,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……”

我感到内心苦闷,并不仅仅是昨晚,喝了四罐啤酒的原因。人都死了却还能笑得出来,难道就因为对方,是自己的继父吗?

“啊,不过,那个大叔可没死,只是患了热伤风发烧而已。都怪他大惊小怪地吵吵着‘我要死啦,我要死啦’的,害我们都担心死了,结果我又和他吵了一架。”

“既然担心对方,起码也该叫他一声爸爸吧……”我本想对她这么说,可这么做,显得有些多管闲事。或许称呼对方“大叔”,就是丽美独特的亲情表现呢。

还是先给饥肠辘辘的肚子,填点儿东西吧,这样想着,我回到了公寓。大门对面,有个熟悉的、圆圆的背影,那是房东太太。她听到开门声,回过头来,手里握着一束小树枝。

在这个寂寥冷漠的现代,大山不会移动,面包也不会从天而降。而阻止愚蠹的人,因为愚蠢的错误想法,使自己和周围遭受不幸的奇迹,现在似乎即将发生了。

小树枝上长着色泽鲜艳的浓绿色叶子,开着无数橘黄色的小花。即使是对花草不熟悉的我,也能闻出阵阵熟悉的芳香。这股芳香,既像天真无邪的明朗笑声,又像万里无云的晴朗阳光。如果没有宿醉,我应该更能体味到,这股花香所带来的惬意才对。

“这是金木樨。看附近开花了,我就摘了一些,分给你一点儿吧。只需一枝,就能让房间里芳香四溢。”

我暗想“家里有花瓶吗”,但还是谢过房东太太,走上了楼梯。这时,我听到了房东太太,自言自语般的声音,说得夸张些,这就是奇迹吧……

“真是个奇怪的时代啊。最近的孩子,居然把这种香味当成厕所的气味。”

没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,我就转过了身子去。

“厕所的……气味?……”

房东太太叹了一口气。我把昨天的事情,全部告诉了她,就像上小学时,向母亲交代自己没考好一样。

“这也不能怪你呀,毕竞你生活的那个年代,芳香剂还不怎么普及呢。虽然每个家庭的具体情况不一样,但闻到芳香剂的气味前,很多人应该更早地,接触到了真正的花香吧。而现在,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了芳香剂,所以,小孩子在知晓那是花香前,就已经知道芳香剂的味道。如此一来,他们就不会把芳香剂的气味,和花的香味等同起来,而是把花香和芳香剂混为一谈,以为那是厕所里闻见的气味了。孩子虽然没有错,但这些花就可怜了。”

原来是这么回事……不懂花草的我,现在才意识到,在明日香家闻到的那阵淡淡馨香,原来是金木樨的芳香。可能佐仓家的庭院里,也开着金木樨吧。太郎也闻见了那种花香,也许,把它和我家使用的厕所芳香剂的气味,相混淆了。

“茅房般的气味”,其实并不是恶意的展露,而是直率的表达。

“不过,都怪太郎非要说‘茅房般的气味’这种粗俗的话,我才误会的。”

听到我的牢骚,房东太太优雅地笑了:“这倒是。不过,男孩子不都这样吗?……正因为觉得有趣,才会用粗暴或露骨的话表达出来,但他们欺没有任何恶意。”

不知从我几岁开始,母亲斥责我的时候,也必须抬头看着我了——不知不觉之间,往事在我的脑海一隅复苏了。

身材矮小的房东太太,抬头看着我说道。

“什么?……”我不解地提高声调反问道。

房东太太胁迫般地,拿金木樨的树枝,猛然抵住我的鼻头:“昨晚太郎的行为,正是小孩遇到难题时的对策呀。目不转睛地打游戏,玩完之后马上入睡。孩子通过这些行为,把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,慢慢消化理解。难道你不记得了吗?……小的时候,一遇到自己不高兴的事,就会找个自己喜欢的东西,大玩一番,玩累之后倒头便睡,这些你都经历过吧?……这不是不在乎,而是孩子的战斗方式。太郎不是不喜欢明日香,而是你们交往的事,对他来说太突然了,他需要一些时间,来消化理解这件事。等他跨越过这道屏障之后,你们就能够迎来真正的幸福了。”

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愚蠢!……光想着不想让太郎受苦,可孩子已经大了,用不着父母为他担心,已经可以独立面对自己的人生了。

“听懂了吗?总之一句话,你要当面和太郎好好谈一谈……说句不负责任的话,我觉得你们三个人,一定可以组成幸福的家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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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1-25 18:25:55 | 只看该作者
“谢谢您。有您这句话,我就觉得一定能实现。”

“我回来啦。你在这儿做什么呢?”与我不同,太郎满面春光,似乎昨晚睡得很好,他不解地问道。

如此看来,虽然丽美和那个“大叔”继父之间,因为反感争吵不断,但他们之间,也充满了温馨的亲情。虽然这些先例,并不能为我们的将来做出保证,但如果这些,都无法成为通向未来之路上的道标的话,我就只能被扣上懒惰的帽子了吧。

太郎连鼻子也没凑上去,便淡然答道:“是呀,你以为呢?”

太郎随口一“哼”,向楼梯方向走去,同时说道:“对了,藤村姥姥说,昨天对你说的话太过分了,向你道歉,还让你有时间,再去好好聊聊。”

“不……没什么,这种花名叫金木樨。”我顿时方寸大乱,无法继续往下说了。

我本想就先前的失礼冒犯,登门道歉,不料却被对方抢先了一步。此时,岳母那张难为情的脸,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。可是,在那之前,我必须先向一个人道歉,把自己的想法,一五一十地告诉他,便急忙跟在太郎身后,朝楼梯走去。

“我说,太郎,没告诉你是爸爸不对,其实佐仓阿姨……”

炸弹爆炸的冲击波,令我一时喘不过气,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。

樱花书店的卷帘门还没有拉起。太郎轻车熟路地打开门,走进了小巷。这条小巷子对我来说,还是第一次走。金木樨的馨香随风飘来。

“谢谢你。那我现在就去向藤村家的姥姥、姥爷道歉,把这件事和他们说明白……”

“笨蛋,不是还有个地方更应该去吗?”太郎从楼梯上一跃而下,摆了个假面超人变身时的姿势,然后用力拽住了我的胳膊。

太郎说得没错,我的确是个笨蛋——呆子。虽然我胡子还没有刮,从昨晚到现在也没冲过澡,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,但现在的确有个地方,非去不可。

而犹如明朗阳光般,芳香四溢的源头,果然是一株金木樨。那棵立于庭院一角、比我咯高一些的大树,全身都披上了橘黄色,周围的地面,也被散落的细小花瓣,染成了橘黄色。

樱树对面,有一块类似中庭的地方,虽然没有中庭宽敞,但看起来也相当大。许是树木花草,布置得很巧妙的缘故,我感觉自己仿佛突然,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一角。地面上全是叫不上名字的花,有的种在花盆里,有的缠绕在栏杆上,各种颜色的花朵,争奇斗艳。

不……这些都是我过后才注意到的。那时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手持喷壶、伫立在一片绿色中的华美身姿。

“明日香阿姨!……我把爸爸给你带来了。”太郎松开我的手,跑到了明日香的身旁……什么叫“带来了”呀?我不禁苦笑。

本以为太郎只会帮到这里,看来我这个儿子,还不是那么不讲人情啊。

“嗯,我父亲说有话想和你说,你就听听吧。”

说完,太郎和明日香手牵着手面向我,二人是在等我向他们走去。明日香似乎早已明白了一切,在花丛的馨香中向我微笑。

这就是我们父子两个人,遇到的小小奇迹的经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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