谋杀之谜派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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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无罪的日子》光原百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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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心满满谈笑风生闪亮之星木制烟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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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12-15 20:48:41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光原百合的恋爱mystery短篇集《十八之夏》中的一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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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心满满谈笑风生闪亮之星木制烟斗

沙发
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49:19 | 只看该作者
第一话

身在黄昏临近的庭园中,内心却早先一步,日落西山的栂野浩介,这时忽然发现,篱笆对面,站着一位女子。

栂野浩介觉得“寸劲儿”,是个很可怕的东西。毫不起眼的小事,会因为寸劲儿,演变成惊天动地的大事,甚至后来还会留下祸根。大到国际争端,小到家庭争议——甚至闪了一下腰,无一不是“寸劲儿”在从中作怪。

一切都源于一个小小的寸劲儿。三岁的儿子,晃晃悠悠地向浩介走来,他没有多想,就要把儿子抱起来,然后髙高举起。就这点事儿,也不是什么髙难度的动作。

当时,浩介正好一只脚,踩在庭院的踏脚石上,儿子的位置稍稍偏右,所以,他的身形有些扭曲,姿势不太稳定。而且,当时邻居养的鹦鹉,发出了以往的尖锐叫声,浩介正在心中琢磨:这个声音,肯定会吵到街坊四邻,而心不在焉,这也成了不利条件。

然而,就算如此,谁又会想到,仅仅抱起一个顶多不过十五公斤重的孩子,竟会让一个大男人的身体,发生异常呢?

就在浩介用力的瞬间,腰部某处突然“嘎巴”一下,感觉犹如合叶松脱一般,身体顿时僵在半途,动弹不得——准确地讲,他只要想动一下,腰部周围,就会感到无数爆竹炸裂般的疼痛。

儿子难以置信地看着,脸上渗出黏糊糊的汗液、扶着眼前的花盆支撑身体、痛苦呻吟的父亲。须臾,他匆匆喊道:“妈妈、姥爷、姥姥、姐姐,你们快点来呀。”

“赶紧地,快把你妈妈叫来!……”

“这就是家人之间的羁绊吧!……”栂野浩介忍着疼痛,不禁感叹着说。

妻子开车,把浩介送到了最近的矫形外科医院——当然,在移动的途中,他不断发出哀号——回到家里,躺在床上的时候,儿子可能是想安慰他,带来了自己每晚睡觉,都会抱着的大玩具熊。

“还是你关心我啊,启介。”浩介刚要伸手,去摸儿子的头,腰部却仿佛被巨大的手指,狠劲扭动似的剧痛不已,害得他再次发出了哀号。他曾听说有的国家,把闪到腰称做“魔女的一击”,没错,这肯定是蛇蝎心肠的魔女干的好事。

栂野浩介没有办法去学校讲课了,在家里歇了三天。昨天,他终于能在家里缓缓走动了。今天他下定决心,穿上庭园木屐,从檐廊下走到了庭院里。

他慢慢地向门旁边,盛开的红色夹竹桃树走去。漫漫夏日的太阳,此时终于开始西斜,刚刚下过的一场雷阵雨,让空气变得格外凉爽。尽管如此,栂野浩介在深呼吸的时侯,还是有些提心吊胆,所幸的是,疼痛没有袭来。

闪到腰真是要命啊!……虽然医生曾对栂野浩介说“之所以会闪到腰,不光是年纪的原因,还与腹肌和背肌,因为缺乏锻炼而衰退有关”,可即便如此,闪到腰这种异变,也不会发生在年轻人身上吧。不光是年纪的原因……医生强调这一点的同时,已经说明浩介岁数不小了。

身在黄昏临近的庭园中,内心却早先一步,日落西山的栂野浩介,这时忽然发现,篱笆对面,站着一位女子。那是个身穿色调正好,与夹竹桃相同的吊带背心,大胆地显露白晳肩膀的年轻女孩子。她的美貌与衣着,同样引人注目——身上带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艳媚之气。

“好痛!……”

对面的女子,似乎听到了他轻声的呻吟,脸上蓦然一亮。

“啊……老师!您还认得我?”

栂野浩介深思着。因为这股“寸劲儿”,而不小心说出口的呻吟,似乎让这位女子误会了。

栂野浩介有些犹豫地,把这话说出口后,史香的表情,霎时变得苍白,回应道:“所有人都这么说,连老师也是啊。”

第二话


不久以后,第二起悲剧,也降临在了相田史香的头上:被她称做哥哥,并思念的滨冈崇,也遭遇了同样的悲剧,真可谓是造化弄人啊。

“总之,等腰好了,可得好好锻炼锻炼身体!……”栂野浩介坐在客厅里遥望庭院,如是想着。庭院里,启介正在儿童充气泳池里欢声大笑,小梓也兴髙采烈地,握着胶皮软管,把亮光闪闪的水珠,喷向弟弟的头上,和庭院里的树木身上。

每当看到孩子们的身影,就希望他们能一直快乐到成年。这种想法近乎于沉重的压力,时常压在栂野浩介的心头。这副闪到腰,就步履蹒跚的身体,㈣连这种压力也无法承受吧。

不过,身体现在仍然不能干重活,也不能进行大幅度的运动,只能悠闲地待着,这样一来,浩介自然而然地,就想到了昨天遇到的自己以前的学生。

回想当时,相田史香和现在的小梓,相差不到五岁,却接连遭遇不幸。虽然小梓是个看到父亲闪了腰,便大笑不已的白眼狼,但一想到倘若把她,也放到与史香相同的境地中,那将会如何,栂野浩介便会感到腹底一阵发凉。

因为相田史香的关系,栂野浩介和她母亲,有过几次聊天的机会。从对方简明扼要、语速略快的说话方式中,浩介足以感觉得出,她是个意志坚强、思维敏捷的人。

相田史香的双亲,可谓是温厚老实的父亲,和美貌远近闻名的母亲的组合。浩介和她父亲接触不多,只知道他在这座城镇的站前主要大街上,经营着一家年代颇长的小酒馆,不知是那儿的第几代老板。母亲则在史香上小学的时候,在邻近一座稍大些的城镇,开了一家美容院。

她像商人一样八面玲珑、待人亲切,身材虽然娇小,却拥有奇葩般的气质,再加上坚强的意志和敏锐的头脑,几乎完全具备了事业成功的条件。

这副身体,当然无法继续经营酒馆,小酒馆因此也歇业了。幸好母亲苗子还有经济能力,她开始顶起家中的大梁,辛勤工作,不在家的日子,自然也就多了。于是,相田史香开始接替母亲,竭尽所能地照顾父亲,所以,她刚进旭日补习班,便不得不退出,栂野浩介曾因她的退出而登门拜访。

事情就发生在她回到阔别已久的旭家别屋,上课的第一天。下课回家时,同班的一个男生,在门口追上史香,对她嘲讽地说“你爸卡在浴缸里,咕噜咕噜地喝了很多洗澡水吧”之类的话。

栂野浩介唯一一次看到文静的相田史香,发疯般的暴怒,便是在那个时候。父亲死后,相田史香又回到了旭日补习班上课。

“这孩子的体内,怎么会潜伏着如此剧烈的情感呢?……”栂野浩介在心中暗想,不禁感到分外恐惧。

幸亏这件事情,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,史香的这一下,没有给对方造成失明这样无法挽回的伤势,可能是岳母每早每晚,都在旭家的佛坛前,合十膜拜的结果吧。

结果,这件事过去的第二天,栂野浩介把相田史香一个人,叫到正房的客厅,对她说:“这世上的确有些人,喜欢用卑劣的语言中伤别人,若是你把这种人打伤了,即便道理在你,在大人的世界里,仍然会受到处罚,所以,速诸于暴力实在不合算呀。”

从当事人和其他同学那里了解情况、得出这个结论的栂野浩介,实在没有心思斥责史香。

那个少年残忍的讥讽,源于对久久未来上课、成绩却比自己好的相田史香的嫉妒。正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动机,才令他说出了那样的话。

“因为老师认为,相田小姐没有错呀。”栂野浩介据实以告。

虽然身为教师,栂野浩介实在不应该,用如此失当的话来教育她,但史香始终沉默地听着,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老师,您不让我向那人道歉吗?”她问这句话时的暗淡目光,浩介记忆犹新。

然而,事情水落石出后,志穗再度造访了那男生的家……不,说“造访”,不如说是一脚踢开玄关大门,猛地冲了进去。紧跟着,她对男生的母亲,劈头盖脸一通斥责……

面对大呼小叫的男生家长,志穗只好说事情的经过尚不清楚,不过她会仔细调査,然后向他们汇报。还说不管怎么样,既然事故是在补习班发生的,补习班定会负责到底。

结果,那男生退出了补习班,他母亲也在附近逢人便说,旭日补习班的坏话。所幸男生的母亲,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声望的人,她的话没有给补习班的办学,造成什么影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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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0:12 | 只看该作者
“混蛋,动手打人的确不对,您儿子受伤,我深表同情,医疗费我会出。可如果您想让您儿子,将来能在社会上牢牢立足的话,就必须教育他,身为一个人,有些话能说,有些话不能说。您的儿子至今不懂这番道理,我只能说,您这个做家长的,教子无方。”

一天晚上,栂野浩介在补习学校,讲完课回到家时,附近一家便利店的店主,给他打来了电话,说有个学生叫他过去。于是浩介不明就里地,趿拉上鞋赶到了那家店,在店里打工的店员,把他领到了店内的办公室。

“这也算是经营者应有的魄力吧!”栂野浩介心想。

尽管是那个男生口出恶言在先,但相田史香做出那样的举动,应该还是家庭的不幸,和精神上的不稳定所致吧。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,没过多久,史香又做出了一件看起来与平日的她,判若两人的事情。

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
看到栂野浩介,木岛像遇到救星似的,站起身向他走来,在他耳边窃窃私语:“真是不好意思啊,栂野老师,这小姑娘死活不肯,告诉我名字和住址,唯一的一句话,就是把栂野老师叫来。”

“嘘……嘘,你的声音太大啦。”

“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,实在抱歉。可是,那东西是……”

“话是这么说,但我也不知道,她到底是不是真要偷窃。在我店里打工的人说,她把那盒子从架子上拿下来后,直直地看着,然后就要直接走出店外。她也没把那个包装藏起来,而是直接拿在手里。那个店员急忙拦住她,和蔼地问她,是不是忘了付钱。可她一直沉默不语,店员想个盒子拿过来,她却死不松手。她好像心情很不稳定,而且,拿的还是那种东西,店员实在拿她没办法,就把我叫来了。可就算把对象换成了我,她也只说了句‘把老师叫来’,之后就一直不出声了。”

栂野浩介的脑子里,顿时一片空白。面露恐怖表情、沉默不语的少女,旁边站着两个张皇失措的大男人。从旁人角度看,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犯了错呢。

临走时,栂野浩介拿起纸盒,战战兢兢地问她道:“相田,这东西……当真是你拿的?……”

“我不要!”史香甩出一句冰冷至极、答非所问的话。

听木岛的意思,可以简单理解为:相田史香并不是真的要偷那件东西,也不是想要那样东西。既然如此,栂野浩介只能问她:“你这么做,是想诉说什么吗?”

在趿拉着鞋回去的路上,栂野浩介问走在身旁、如石头般沉寂不语的相田史香。即便想教育她不该偷窃的道理,也不知该如何起头。

“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。”

几秒钟后,他气运丹田,蹲下身,看着相田史香说道:“你听着,相田小姐。这是个非常重要,也非常难以解释的问题。和数学、英语的学习一样,我必须先了解,你掌握了多少基础知识,才能据此回答。这需要很多时间,所以我现在无法在这儿,马上回答你。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,就给我足够的时间,让我用资料向你解释。如果可能的话,可以去问志穗老师。”

看到自己映在相田史香眼中,呆愣愣的表情,想认真解答学生疑问的栂野浩介,很是沮丧。

“我要问的是,除此以外,这东西还有什么用途?”

相田史香似乎对这个不中用的老师死了心,走到了前面。

这种东西,还有别的用途吗?啊,我记得曾在一个猜谜节目上听说过。往里面放水之后,能干什么……

拐过前面的弯,就快到她家了。就在这时候,相田史香突然站住了,抬起头,不安地看着栂野浩介。

“老师,求您了,千万别把今天的事情,告诉我妈妈呀。求您了,我保证再也不会这么做了。”

栂野浩介犹豫了。虽然学生出现问题时,老师应该和家长携手,共同解决但……但是,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。

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孩子,都会有一些不能和家人说的秘密,如果不顾及孩子的想法,而贸然把这件事情,告诉她母亲的话,只怕会对自己,和这孩子之间的信赖关系,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。

黑夜中,她天真烂漫的脸庞上,浮现出苦苦哀求的神色。

相田史香的脸上,瞬间掠过一丝阴影,然而,这丝阴影,仿佛一闪即逝的流星般,无法判明正身。她只是小声说了句: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

自那以后,相田史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。虽然她没有履行和栂野浩介之间的约定,但是,如果她已经在自己心里,分清楚是非的话,约定有没有履行,也就无关紧要了。这件事情,栂野浩介始终没有忘记,一直把它放在内心的一隅。

滨冈崇和相田史香的共性,就是以前曾经历过不幸。史香的父亲去世不久,崇的母亲滨冈芳枝也随之离世。虽然这件事情,也是以意外定论,但据志穗讲,附近的邻居,都不约而同地猜测,芳枝是死于自杀。虽然志穗不是那种喜欢传人闲话的女人,但是,还是比在这方面迟钝的栂野浩介,对流言敏感得多。

不久以后,第二起悲剧,也降临在了相田史香的头上:被她称做哥哥,并思念的滨冈崇,也遭遇了同样的悲剧,真可谓是造化弄人啊。

经过这样的事情,失去妻子的滨冈家的丈夫,和失去丈夫的相田家的妻子,便决定互相帮扶。也许是受到突如其来的悲剧的影响,史香才会做出伤害班上同学,这种出人意料的行为。而原本就是老朋友的双方父母,为了孩子,产生组建新家庭的想法,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。

低调办完结婚登记后,就在组成新家庭的四个人,围坐在滨冈家小饭桌旁的那天傍晚,共同踏出新的一步的他们,竟然以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形式,遭到了“死亡”的袭击。

死因据说是食物中毒。在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、气氛最为热烈时,史香的母亲苗子,和崇的父亲繁道,突然开始痛苦起来,崇急忙叫来救护车,把二人送到医院,却还是无力回天……这就是栂野浩介所知道的事情经过。

葬礼之后,崇和史香坚持说,要生活在一起。无论是在滨冈家,还是在相田家都无所谓,留在世间的两个家人,要一同生活下去。然而,周围人不可能允许高中生和初中生,二人单独生活。栂野浩介明白自己和二人,只是补习班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,没有资格发表意见,但心中还是挂念着他们两人。

孩子们平安无事,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吧。相田史香因为发烧,身体不适;滨冈崇则是因为刚刚参加完生物社团的集训,在回家的路上,和同学吃过了拉面,所以,二人在家都没怎么进食。

那天,岳母幸世因为参加书法研修会,很晚才会回来,所以,晚饭吃的是志穗花了二十分钟,做得的咖喱饭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他们都拥有财产呀。”

“是我不对……”妻子说得也在理,栂野浩介咽下嘴里的咖喱饭,向她道歉。

“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吧。”

“他们会不会一起被收养呢?”

“是啊,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。”

对于栂野浩介的惊讶,妻子志穗则用教育小孩的口吻,对他说:“史香大概是喜欢小崇吧……不,这不是家人间的关爱之情,而是男女间的爱慕之意,虽然小崇这边,我不太明白男孩子的心理——恋爱并不是坏事啊,只是他们两个人还太年轻,我担心这种在把对方,视为世上唯一依靠的情况下,懵懂产生的恋情,能否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。如果把自己,牢牢限制在二人的狭窄世界中,好不容易萌生出的感情,会因此而窒息吧。所以我觉得,二人应该分开一段时间,等他们看清楚了这个广阔的世界之后,再见面会好些。如果二人之间有缘的话,到那时再发展感情,也不晚呀……我吃饱啦。啊,今天的饭真好吃啊,咖喱饭果然是家常菜中的王者呀。”

一听这话,志穗竟坚决地摇了摇头:“不,我倒觉得,应该把他们俩分开一段距离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栂野浩介慌忙附和着说:“我也吃饱啦,孩子他妈做的咖喱饭,果然是天下第一啊!…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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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0:37 | 只看该作者
第三话


志穗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,她说的这番话,不啻是往栂野浩介心头的伤口上撒盐。自从前几天的晚上,看见犹如在黑暗中,飞舞的蝴蝶的相田史香以来,栂野浩介的心中,一直疙疙瘩瘩,饱受着悔恨的折磨。

说是过几天来拜访,可是,相田史香自那之后,便一直没有再露面,这让栂野浩介有些挂念。这几天里,他时常回想起过去的片段。在栂野浩介的心中,史香并不是前天看见的,那个面露诱人微笑的美丽女人,而是六年前,那个犹如拉紧的琴弦般颤抖的少女。

然而,那份担忧,终于在某一天来临了,而且,让栂野浩介感到心如刀绞。浩介大学时代的好友,要去国外长期出差,于是,那天栂野浩介和暌违已久的朋友,为他开了一场壮行会。

“再到另一家喝吧。”

“这么晚还不回家,你就不怕媳妇儿吗?”

栂野浩介一边和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,说着酒醉男人间必会说的话,一边微醉地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。虽然出门之前,妻子志穗再三提醒他说“你的腰还没完全好,可别太逞能啊”,但难得有机会,和昔日的好友相聚,栂野浩介实在不忍,让这段时间早早结束。

正当栂野浩介要对妻子道歉时,暂时被忘到一边的孜,却笨嘴拙舌地出来调解了。

就在这时候,栂野浩介的眼前,突然出现一团鲜艳的色彩。那是一件犹如火焰燃烧般,明亮的火红色连衣裙。裙子短得可以看见一半的大腿,细细的绦带从肩上垂下,设计十分大胆。而这个站在出租车站旁、好像挽着旁边男人的胳膊、不停地发出夸张笑声的女人竟然是。

“相田史香?……”

不用走到触手可及的位置,栂野浩介就能确定那个姑娘,一定就是相田史香。六年前的少女形象,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快进,形象的变化,比实际要快许多。浓妆艳抹的脸庞,让她看起来不像处在学生的年龄段,在霓虹灯的映照下,她的美貌,显得妩媚撩人。

她眨了眨涂着粉色眼影的眼睛,似乎也认出了栂野浩介。虽然在零点一秒之间,她的表情僵住了,但随即浮现出艳媚的笑容。

对方又发出了夸张的笑声:“讨厌啦。人家已经是成人了好吧?……和老师一样,我也在享受夜晚的时光。”

栂野浩介心中不禁发麻,为了驱走这种感觉,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问道: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不回家?”

不能再把她当学生看了,浩介困惑地把视线,移到了相田史香旁边的男人身上。只见对方染着茶色的头发,戴着耳钉,对于现代的年轻人而言,没有任何个性;换句话来说,就是平凡至极,在任何一条繁华的街上,都随处可见的青年。

“喂,等等,那不就是……”

一辆出租车驶入了车站,停了下来。相田史香催促青年先上车,然后把手支在车门上,对栂野浩介丢来一句话:“这人是我刚认识的。我完全不认识他,以后也不会再跟他见面了。”

栂野浩介观察着他,会不会因为抱起外甥闪了腰,而发出痛苦的呻吟,可是,体格健壮的孜,似乎并没有闪到腰。怀着毫无道理的失落心情,浩介作为回敬,也给小舅子的杯子满上了啤酒。

思索到这里,栂野浩介想起了崇的话题:“对了,刚才的话题,还没有说完吧……饭呢?”

“啊,就是那场事故呀。”孜往浩介的杯子里倒着啤酒,“嗯,我还记得。摩托车飞出去,车上的人翻倒在地。看来那个人,平日里就喜欢野蛮行驶吧。”

哦,启介都这么大啦……说着,孜把靠在桌旁的外甥,抱到了膝盖上。

尚未脱去体育系学生的淳朴之气的孜,现在正从事报刊记者的职业。说是报刊,不过是发行量很小的、对开版的地方报纸而已,不过,因为职业的关系,孜也知晓周边地区,发生的事件和事故信息。

志穗嘴上虽然抱怨,却把自己的杯子,也往前推了推,让弟弟满上。

“自由职业者……应该说基本上是游手好闲。虽然已经大学毕业,但他似乎一直靠着父母,留下的遗产度日。”

“哈哈,看来还真不能小瞧,附近这些情报网啊。”

“这么说,芳枝是想用这些毒药自杀,追随治雄而去吗?”

不知道我们的谈话,被她听到了多少,贤明的岳母回到了客厅。志穗则像小孩子似的,露出执拗的表情,开始用较快的语速解释道:“我打小就住在这儿,自然比孩子他爸爸,更加了解附近的情况。滨冈和相田两家的夫妻,从高中时候起,就是关系非常要好的四个人,当时别人都以为,芳枝会跟治雄、繁道会跟苗子结合。治雄是那家小酒馆的继承人。滨冈家以前就是,附近小有名气的地主,芳枝是这家地主的独生女,所以双方的家人,都极力反对二人的婚事。芳枝和治雄都是顺从的人,他们没有坚持自己的意志。之后,也许是缘分吧,和芳枝关系很要好、体格比治雄瘦小的繁道,以入赘的形式和芳枝结了婚,而苗子则嫁给了治雄。因为有过去这样一层关系,芳枝和治雄之间的情感火苗,因此并未熄灭,如果再因为某种原因,而旧情复燃的话,也不足为奇吧。”

“感觉真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啊。”志穗把剩下的半杯啤酒,一饮而尽,说道。最近明明很在意自己的腰围,却还这么猛喝啤酒。

“经历了那样的悲剧,人生观也能刹那间改变吧。”

“但他也不是那种,前途暗淡的孩子呀。”志穗似乎对此难以理解。

孜说出了不明其意的词。

孜慌忙捂住了嘴。

“喝醉了就少说几句吧。”

“什么,是不能见诸报端的秘密吗?”

“知道啦。别卖关子啦,赶快说吧。”

怀着好奇心,以及想要知道自己学生,深深隐藏的事情的双重心情,志穂催促着弟弟。浩介也怀着同样的心理,再次给孜满上了杯。

说完这些话,志穗似乎陷入了沉思,只见她表情异常严肃地,用手指摩挲着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的杯沿。

“错啦!……”说完,孜好像觉得自己有些冒失,表情严肃地,把玻璃杯放在了桌上,“的确是中毒,但不是食物中毒。”

“我怎么知道。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。或许别人只是随便管这叫婚外恋,只有本人才知道,彼此间有多么认真吧。”

“是啊。不过,用的工具好像不是毒药,而是厨房里的刀……”

“真是的,这件事可是登在报上的呀。一不小心,就会发生食物中毒这种事,这篇报道旨在引起人们,对食物中毒的关注。不过,很多人都没好好看吧。”

“平日里她就喜欢,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,纠结不清,附近也有人说,她是不是得了神经症或抑郁症呢。”孜像记者一样,插进了自己的评论。

“因为很难说清楚,究竟是谁的责任。而且,遗属之间的感情,往往很是复杂,所以,才会故意说得那么模棱两可吧。”

“他也得有这个贼胆儿呀。”

“我没有害怕好吧?”栂野浩介不由得端坐起身子,向窗外看去,显得很失望。

“夹竹桃,是咱家院子里种的那个吗?”志穗不怎么惊讶,浩介从来不知道,夹竹桃还会有毒。

“芳枝夫人本来就是一个神经纤细的人吧?”

孜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:“嗯,就是自杀这一点,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啦。刚才我也说过,夹竹桃的叶子,可能还有其他的用途,如果是滨冈芳枝,在相田治雄死前准备的,那就有可能,是用来杀害丈夫滨冈繁道用的。但是既然相田已死,杀夫也就失去了意义。于是,滨冈芳枝绝望至极,便追随情人而去。”

志穗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咖喱饭,她轻蔑地盯着弟弟,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
与两位亡者有过数面之交的栂野浩介和志穗夫妻点了点头。滨冈繁道虽然性格刚强,但身材在男人当中,算是比较瘦小的。若是单按体格而言,早先去世的芳枝夫人,倒是看起来还比较魁梧。

虽然栂野浩介的确有话想说,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
“可是,月桂树和夹竹桃的叶子,真就那么相像吗?”

“姐夫,你真的知道,两种植物的叶子什么样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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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0:54 | 只看该作者
栂野浩介无言以对。夹竹桃的花,以前曾听岳母幸世,讲过相关的逸事,所以记得很清楚,但对叶子——虽然自家的院子里就有——的印象则很模糊。至于月桂树,栂野浩介就更是见都没见过了。

“可是,对植物不甚了解的人,居然会把自己都不清楚的叶子,随随便便地用于烹饪,这一点怎么也说不通吧?……我长这么大,还从没把月桂叶,放进过咖喱饭里呢。”

“没错,警察也立即提出了反驳。这时,厨房里的一个小空瓶,突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那个小瓶上,贴着一张标签,上面用手写着‘月桂叶’三个字。”

嚼柿子子儿的声音戛然而止。栂野浩介也倏然停下了,要往自己杯中倒酒的手。

“用手写的?……那是苗子的字迹吗?”

孜看着志穗,但她似乎在自己,负责解说的部分结束后,便闹起了罢工,一直沉默不语。

孜似乎听到了二人无声的问题,点点头说:“没错。如此一来,先抛开目的不谈,往瓶中掺入夹竹桃叶子的人,只可能是厨房的旧主人——早先去世的滨冈芳枝夫人。事情过去两周后,搜査本部也得出了这个推测。那个叫崇的少年找到警察,并不是和谁商量后来的,而是他一个人思考后,作出的无奈决定。”

温暾的啤酒,只有枯涩的味道……

其实,那天父亲繁道,在痛苦挣扎的时候,曾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——滨冈崇对接待他的调査人员这样说道。
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年轻警官糊里糊涂地反问道。

少年停顿了一会儿,继续说道:“可当我打急救电话时,父亲呻吟着对我说……‘你跟他们说,苗子不行了’。当时我非常害怕,就在电话里,重复了父亲那句话。但事后想想,在争分夺秒的时刻,刻意说出那样的话,确实有些奇怪。而且,当时我觉得,相田阿姨还没有死……”

滨冈崇只好答道:“因为……我看到她的手,还在轻轻地抽动……”

滨冈崇的话只说了半截,警官这才惊觉适才的失言,赶忙补救道:“啊……我知道了,没关系。虽然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,但也不必特别在意。或许,在你父亲看来,当时她已经死了,也说不定呢。”

或许是因为警察的脸上,露出了“此事与真相无关”的表情,滨冈崇焦急地抬髙了声音:“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。但我父亲也有可能,明明知道阿姨还活着,却仍说她不行了,因为有同时死亡推定的制度存在。”

志穂一口气解释完,又扭过了脸。

听到对方的反问,滨冈崇那张因为没有睡好,而显得僬悴的脸上,露出了僵硬的笑容。

“我父亲是律师……经常像闲聊似的,给我讲解法律知识。这种制度,就是我在那时听说的。当有继承关系的人,一同卷人灾害事故而死亡时,会被判为同时死亡,这是遗产继承上的定则。”

年轻警官是个不善摆架子的人,他又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必须这么规定呢?”

于是,少年趁热打铁,不再顾虑地继续说道:“我不知道这件意外发生后,父亲是怎么想的。但是直到最近,他们被判为同时死亡,我才想起了我父亲以前告诉过我的话。正因为无法断定死亡顺序,所以,警方才推定为同时死亡,但是,如果知道顺序——比如遇难的时候,一方留下遗书,表明另一方已经死亡时,此时的继承关系,通常都是成立的,以前也有过这种判例。我爸爸和相田阿姨,已经登记结婚了,如果中毒而死的二人,被判为同时死亡,他们的财产,就会由各自的亲属继承。但是,如果二人的死亡顺序,在某种程度上清晰易见,这种制度,恐怕就不再适用。可能是我爸爸突然想到了这些,才骗我说,当时还活着的阿姨,已经死了。为了留下证据,他便通过我,把此事传达给了急救中心的话务员。如此一来,父亲就能继承相田阿姨的一半财产。父亲一死,我就能继承这些财产了。虽然他不知道,警方是否真的会这么判断,但他还是认为,这样值得一试吧。”

或许是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,负责此事的警官,终于理解了少年的微妙立场……

“做什么啊?你有话想说是吗?……我可没觉得,自己的想法很天真。我只是根据人类的性格,作出了客观的思考判断而已。”

“也就是说,你父亲这样做,有可能是为了让你尽量能够多得些财产?”

“我觉得这也不无可能,可是……我觉得爸爸是想夺走,本应该属于史香的那部分财产。”

“因为史香是相田阿姨的女儿呀,不是有句话叫‘为恨和尚,累及袈裟②’吗?我父亲痛恨相田叔叔,因为相田叔叔,和我死去的母亲……”

“不会吧。你父亲会做这种让初中的孩子,都感到讨厌的事吗?”

虽然警官觉得,这种说法荒谬至极,但是,接下来说出的话,则让他不能一笑付之了。

栂野浩介一时失语。因为孜并不是一字不差地,转述滨冈崇和警官之间的对话,因此,浩介在脑子里,把滨冈崇的话,转成了他刚来补习班上课时,自己听到的沉着冷静的男高音,并在大脑中播放,但大脑拒绝播放,崇最后说的那句话。然而,那句话的内容,则令人厌恶地传达了出来——滨冈崇的母亲芳枝,与相田史香的父亲治雄彼此相爱。

“真令人厌恶啊,居然会让孩子这么想。”志穗冷静地喝了口啤酒,栂野浩介却仍然惊诧未定。

“等一等!……真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?”

“什么叫荒唐呀?……”志穗好像有些生气了。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啦,我是说,从人类的心理上讲,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。”

“掩人耳目的办法,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呀。”

“这种事是没法用常理解的。因为是禁忌话题,所以才会感到刺激呀。”

②日本的古代谚语,比喻因为憎恨其人,而并及其物,与“爱屋及乌”的意思相反。

“所以,她就选择了结束生命?”

栂野志穗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,她说的这番话,不啻是往栂野浩介心头的伤口上撒盐。自从前几天的晚上,看见犹如在黑暗中,飞舞的蝴蝶的相田史香以来,栂野浩介的心中,一直疙疙瘩瘩,饱受着悔恨的折磨。

如果相田史香的话是真的,那她现在的生活,一定在哪里出现了大问题。栂野浩介不想站在卫道者的立场上,对她进行评论,只是若按充实而幸福的人生标准来看,相田史香绝对不该选择,现在这种生活。

①将胡椒盐腌制过的肉,放在热油中炒一下后,加入番茄酱、肉汤、料酒及谓料,与蔬菜一起,用文火煨炖而成的莱肴。

之所以不想背叛学生对自己的信任,只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因背叛,而背上恶人的骂名。不正是因为自己当时的逃避,相田史香的这个问题,才会发生扭曲,从而让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?……如果当时的自己,不惜背上恶人的骂名,也要将行窃之事彻査到底的话……

“你少他妈的跟我这儿自以为是了!……”

然而,心中的痛楚,让栂野浩介条件反射般地选择了防御,他不由得像说即兴台词一样说道:“如果一个人,满脑子都是肮脏观点的话,那任何东西在他眼里,都要比实际显得肮脏。”

“就因为你总是徒有其表地活着,周围人为了取得平衡,才要看清楚现实,你连这个都意识不到?”

“哈哈,不用这么较真嘛,姐姐你尽管放心,姐夫这种人,是绝对不会在外面乱摘的。”

栂野浩介听到妻子这么说,顿时怒火冲顶。藐视丈夫也要有个限度。想向妻子道歉的想法,瞬间抛到了九筲云外,他愤然地往自己杯子里倒啤酒。变得有些温暾的啤酒,泛起泡沫溢出杯子,流到了桌子上。

“嗯,可以这么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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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1:10 | 只看该作者
“你说的‘这一点’,究竟指的是什么?”志穗仿佛对这个词很在意,向孜问道。

“听说她还亲笔写下了遗书,内容很简单,这一点没什么可疑之处。当时房间门窗紧闭,不太可能是命案。考虑到遗属的心情,这件事情就没有登出来。”

“总之,我的意思只是,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啦。反正滨冈夫人已经死了,她准备夹竹桃的叶子,究竟是什么目的,谁也不知道了。而这些叶子,居然真的被用了,只能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吧。警方也是这么定案的,我们报社的报纸,也只是写出了夹竹桃的危险性,之后就再也没有追究了。”

志穗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恐怖,她无意间注意到了栂野浩介的视线。

“无论是谁,失去了如此重要的人,都会痛不欲生吧。这个时候,一般都需要什么东西,来劝自己打消寻死的念头,比如孩子、梦想、工作……或是日常生活里的小事。可是,如果碰巧,诸事都是最糟糕的情况,就会让人恨不得,从斜坡上滚落下去,一死了之吧。”

正值光辉青春之年的滨冈崇,也没能逃出不幸的魔爪,而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唯一留在世上的相田史香,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生活呢?在她的眼里,这个世界,绝不可能是光明美好的,但她的心灵,也绝不可能靠和擦肩而过的男人,发生关系得到慰藉。

栂野浩介顿时陷入了沉思。因为接二连三发生的悲剧,以及不可能怀有恶意(虽说在滨冈芳枝最初的意图上,还多少有些疑问)的不幸命运,两个家庭的人数接连减少。

“好啦,你们别较劲啦。”孜垂下了八字形的眉毛。

第四话


凝视着切口已然完全枯萎的树桩,身穿与夹竹桃相同顏色衣服的姑娘,说话的语气,同样散发着剧毒。

“有你的电话呀,是个叫相田的年轻人打来的。”

一脸狐疑的岳母,把听筒递给了栂野浩介。她大概还不知道,打来电话的人,就是在几天前,引起争论的那个姑娘吧。

“知道了!……”栂野浩介回答的声音,险些暴露内心。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相田史香。

“喂!……”他用最短的语言接电话,电话那头,也传来了细小的声音:“您好。”

“你是相田吗?”

“啊……您是老师吧?”

对话到此又停滞了。虽然对方的声音,和那天晚上夸张的笑声相比,听上去要稳重许多,但栂野浩介还是不知道,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。

“去哪儿?……”

“崇哥哥的家,就是我母亲和叔叔,死去的那所房子。”

“老师,您能过来一下吗……”

然而,那起“事故”发生之后,栂野浩介曾听说那栋房子,好像一直没有人入住,也没有要转卖出去的迹象,一直就那么空着。从栂野浩介家驱车五分钟,或步行二十分钟,就能到达那里。

“我想让您赶紧来,求您了!……”

还是需要驾驶执照啊,每当这种时候,栂野浩介都会如此反省。与此同时,他也找到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。考虑到自己的腰还没有好,魔女有可能再次发动袭击,他觉得还是应该,避免步行或骑自行车。

“可以是可以,不过,志穗老师正在上课,而我没有驾驶执照。她马上就下课了,要不然那时我再过去吧……”

说起来,上一回相田史香前来拜访的时候,也和今天是同一天、同一个时间段。这天志穗总是特别忙,难道浩介那天没有告诉过她,让她在别的日子过来玩吗?……

相田史香伫立在滨冈崇原本居住的,那所房子大门的内侧,一语不发地拉开门,把栂野浩介迎了进去。今天她没有像那晚那般浓妆艳抹,脸色非常自然。

幽暗的黄昏中,从粉色的吊带背心中,裸露出的两条手臂,显得格外白晳。

“老师,那里就是夹竹桃曾经生长的地方。”

栂野浩介几次被脚下的枝蔓绊到,趔趄不断。相田史香站在前面,面对着房子,指了指庭院的一角。

“这栋房子里面,究竟发生过什么,您知道吧?”

那里有个树桩,一眼就能够看出来,已经被砍去了很久。

栂野浩介很小心,没再多说什么。如果相田史香不知道还好,若她知道的话,那就更加残酷了。然而,史香的话,并未朝着浩介担心的方向前进。

真是可怜,有毒又不是这棵树的责任。而且——栂野浩介险些说出口,急忙止住了话语。他觉得,这种话不该让因为那场“事故”,而失去家人的相田史香听到。

“啊……就是你母亲和继父,中了夹竹桃叶子的毒,而去世的事件吧。”

“那件事情之后,至今依然健朗的崇哥哥的奶奶,便把这株夹竹桃砍掉了。在她眼里,这棵树就像杀害儿子的仇人一般。”

“听说夹竹桃的生命力,顽强得近乎无耻,即便在严酷的环境中,也能够安然生长,所以,经常种植在道路两旁。坚韧顽强,开出的花虽然艳美,却有剧毒。真是令人厌恶的树种。”

凝视着切口已然完全枯萎的树桩,身穿与夹竹桃相同颜色衣服的姑娘,说话的语气,同样散发着剧毒。

栂野浩介急忙追在后面,旋即被憋闷的空气所包围。相田史香已经脱掉凉鞋,从玄关来到了走廊。白色短裤下面,那双修长白皙的腿,在黑暗中迅速移动着。

本想拦住她的栂野浩介,把手伸到了半空。从粉色吊带背心中露出的肩膀,圆润光滑而富有弹性,极具女性气息,让人不禁想要伸手去摸。但此时的她,已经不再是那个仅靠着紧紧拥抱,就能够压制住暴戻之气的初中生了。

“您怕了吗……老师?”

“可以进来吗?……这栋房子,的确是滨冈家的吧?”

相田史香在走廊上走了两、三步,回头看着栂野浩介。她的上半身,完全陷入了黑暗,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,但声音则清晰地,包含着即使称不上轻蔑,也算是嘲讽的笑声。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栂野浩介顿时感到了强烈的抵触感,可能内心也含有歉疾的情绪吧。

但这种事情,也不是仅靠着三言两语,就能够一下子解释明白的,搞不好还会让相田史香以为,他是在用那种眼光,看待自己呢。

“是啊!……”栂野浩介只能这样回答。他很少见到荒无人烟的房子,因此根本无从比较。

那个宽敞的房间,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兼餐厅,黄昏的阳光,从偌大的窗户里照射进来,比走廊要明亮许多,还可以看到她的嘴唇在翕动。

少年时代,他曾和朋友一起,去过墙壁快要倒塌的、名副其实的破屋民宅里探险,也不知道那栋房子废弃了多久。

“并不是特别杂乱吧?”

“崇哥哥在世的时候,有时候我会过来,给房间通通风,做做扫除。现在我手里的这把钥匙,就是那个时候配的。最后一次来到这里,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。”

他感到一种非常柔软的东西,蠕动着要从他的牙齿缝隙间进入口中,脑子里仿佛有好几道闪光灯在闪动,光亮欲燃。

“对,就是我们两个人。”相田史香反手关上了房门,她说话的声音,显得异常响亮。

虽然想要拒绝,但栂野浩介的脑子里,感到昏昏沉沉的,根本无法运转。而自己的那个硬挺的部位,也开始蠢蠢欲动了。

所以,相田史香才会专挑志穗最忙的时候,打来电话吗……事到如今,想什么都没用了。

相田史香再次把脸移开,这回则像小妖女一般,用明显包含嘲笑的声音问道:“还是说,您怕志穗老师……也就是您的太太?”这声音和之前那晚,志穂的声音,重叠在了一起。

栂野浩介感觉到:相田史香伸进自己衣领的指尖,正在肩胛骨一带慢慢地游走,却无法回应她。

如果接吻能够再持续三秒钟,栂野浩介说不定,就会把胳膊揽在她的背上,说不定就会把手指,伸到她那细腻的颈上,然后……

“浑蛋!……”栂野浩介忍不住想。被蔑视的愤怒,刺激了他的行动。二人的嘴唇再度重合,这次是浩介主动地把脸凑过去的。

然而,这种事情却没有发生。接下来想怎么样,暂且先放到一边,就在栂野浩介的身体,稍稍一动的时候,一阵阵的痛楚袭遍全身。不甘心被遗忘在一边的魔女,终于发动了凶狠的一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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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1:26 | 只看该作者
虽说这一击,远比上回轻得多,但仍足以令他僵立当场。发现男人反常地停止了动作,女人用诧异的眼光盯着他。

栂野浩介尽量温柔地,推开了相田史香的身体,步履蹒跚地向组合沙发走去,双手叉在背上,深吐一口气,支撑着身子。

到底在干什么?明明有妻有子,却还受了学生的诱惑……不,不要再自欺欺人了,自己确实被诱惑了。

怀着对自我的厌恶之情,栂野浩介想要坐下,但遗憾的是,魔女已经不允许他再弯曲身体了。

如果相田史香真的喜欢自己,接受她的要求,倒还情有可原。但是,如果史香那晚说的话是真的,自己不过是个被她选中的,偏离轨道、与之发生性关系的不幸目标。如果被一时的激情,顿时冲昏了头,与她堕入巫山云雨之中的话,栂野浩介必然会一辈子,将自己视作抓住女人的不幸,乘虚而入的卑劣男人。

“老师,您怎么了?……”

“不行,我们不能这么做。”栂野浩介终于发自肺腑地,挤出了这么一句。

虽然作为实际问题来讲,这样做的确“不行”,但是在栂野浩介的心里,还是对那个给予自己机会,说出“这么做是不对的”的魔女,充满了感激之情。这次的瞬间,来得真是及时啊。

“我也在这里乞求过哥哥,乞求他在这里抱着我。可他的表情,跟平时一样冷漠,说:‘不行。’我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崇哥哥一个亲人了呀。我们两个人想在这里确认,确认我们没有做错……”

相田史香突然摊开双臂,随即反手交叉,抱住了自己的身体。声音也越来越高。

相田史香的声音,听起来冷冷的,不禁让栂野浩介误以为,自己身上刚刚流出的汗水冻结了。

比狂躁的言语,更加激动的声音,表明相田史香所说的话,并不是谎言或玩笑。

然而,他听到的竟是——“我恨妈妈!……”相田史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。

“是吗?……”栂野浩介只能这样回应。

他并不是被人杀的——栂野浩介刚要接着这么说,相田史香却猛烈地摇了摇头,抢在前面说道:“的确不是妈妈下的手。但是,我清清楚楚地记得,爸爸沉入的浴缸里面,漂着一个小纸盒,看起来,好像是从爸爸的手里浮上来的。当时,我和妈妈两个人浑身湿透地,把爸爸从水里拉上来,妈妈给他做人工呼吸,让我去叫救护车……等我哭着打完急救电话,回来一看,那个小纸盒却不见了。虽然当时,不是怀疑这个的时候,但是,除了被妈妈藏起来之外,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了。因为怎么看,都没有他杀的可能,所以,警方也很快就结束了调查。我很在意那个纸盒,便问妈妈,那是装什么用的,不想那个女人,却装模作样地隐瞒起来。”

“可如果这样的话……”

相田史香再次说出了可怕的话语。

和刚刚说到夹竹桃的事情时候一样,相田史香的口吻中,夹杂着满肚子的怨气。

第五话


他们的对话当中,有一句话,让我永远铭刻在心,就是叔叔说的“总算死了”。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妈妈竟然笑了,叔叔也笑了,笑声幸福得让我毛骨悚然。

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——滨冈阿姨的葬礼结束,差不多三个月之后的时候。我妈妈因为工作,经常很晚才会回来。每当这时,我就会把房间的门窗紧闭,开着客厅的电灯——这么做,是为了让外人以为,家里有大人在,然后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,先行睡下。我总是早睡早起,因为很容易入睡,所以一旦睡着,便不会中途起夜。

不过,那段时间,我经常听到同学聊起,看到自己喜爱的歌手,在上晚间节目的话题,于是那天晚上,我第一次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,观看深夜节目频道,真是优哉游哉啊。

然而,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那一晚竟然会是,通向地狱的直行道……

我没有熬夜的习惯,所以,看着看着就睡着了。等我再度醒过来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要看的节目,已经结束了。正当我心灰意懒地,用遥控器关上电视机、打算回房间睡觉时,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。

是妈妈回来了!……

如果让她看见,我这么晚还没睡的话,肯定会挨训的。于是,我慌忙趴在沙发上。我知道妈妈回到家后,会先关客厅灯,然后冲个澡再睡觉,等到那个时候,再悄悄溜回自己房间,就万事大吉了。只要把身体蜷缩得小一些,从门口是看不到客厅沙发后面的。小时候我经常玩捉迷藏,对此心知肚明。

可是,那天晚上,妈妈居然带回来了一个人。她像往常一样关掉客厅灯,然后没有离开,而是一边和同伴说话,一边向“榻榻米房间”走去……

妈妈他们只开了榻榻米房间的灯说话,感觉二人像是坐在聚光灯下一样。二人都有些微微的醉意,好像又从紧邻的厨房,拿了什么接着喝了起来,我听到房间里,传出了玻璃杯的声音。我立即听出了对方的声音,是崇哥哥的爸爸——滨冈叔叔!……

他们的对话当中,有一句话,让我永远铭刻在心,就是叔叔说的“总算死了”。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妈妈竟然笑了,叔叔也笑了,笑声幸福得让我毛骨悚然。

“万事开头难嘛,开头一过,就简单了。”

“呵呵。”妈妈满意地说道,“还行吧。我只是每次和你见面的时候,都会提前把里面东西减少的那个纸盒,放在那个人看得见的地方而已。”

“这还不都是你想出来的吗?……你说这样做,就能够把他逼入绝境。他是一个懦弱的人,量他也没有那个胆儿,把满肚子的怨言写下来。”

“是吗?……”

“你就装糊涂吧。你怎么样?没做什么会被冠以胁迫罪起诉的事情吧?”

“怎么可能呢?……再怎么说,我也是一名律师。我跟她费了半天劲,即使心平气和地,对她说我跟她结婚,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败,她也没有对我动手,甚至也没大吵大嚷。我们顶多算是夫妻间意见交换的一种,根本不可能被起诉啦。那家伙生性迟钝,跟她说什么也理解不了。”

“他身体健康那会儿,就对生意一窍不通,只是按照从父母那里,继承下来的经营方式,照本宣科而已。当我要扩大美容院,想用他的那家酒馆做担保时,他居然固执己见地,让我要量力而行。这还是要靠我养着之后的事呢。身体都那个德行了,居然还要对我指手画脚,真是笑死人了!……”

“哎呀,现在还不行啦。”妈妈似乎推开了对方。

“你最后到底是怎么,变成自由之身的呀?刚才你还没有告诉我呢。”

“这个简单。既然委婉地跟她说不行,我就直截了当地说‘只要你死了,一切问题就都圆满解决了,只是别用那种,给我和小崇添麻烦的死法就行’。虽然她那个时候,也跟平时一样呆呆愣愣的,不过,好像明白了我的话,于是留下一封遗书之后就死了。”

屋里传出一阵抓挠黑板般的刺耳声音,那是妈妈的笑声。

“讨厌吧你就,史香可还在二楼呢……”妈妈的声音变娇媚了。

“没关系的。你不是说,当咱们回来的时候,她总是酣然入睡的吗?咱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,偷偷摸摸地跑到远处相会了……”

“你才是真正的恶人哟。我变成这样,不全都是你的错呀?谁让你这么……”

第六话


无法与相爱的对象,蛣婚的这四个人,只好依靠高中时代结成的友情,互相替换结婚的对象。他们之间,应该有着各种各样的感情和疑惑吧。

“老师,您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害怕吗?这两头庞大的野兽,在说完那番话后,便在那里呻吟吼叫。刚才明明还是人类,而且,其中一个还是我的妈妈。我一直瑟瑟发抖,心里祈祷着:‘神啊,千万别让他们发现我啊。’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,肯定会被他们杀了,然后吃掉的。”

虽然声音像是窃窃耳语,但那是发自心底的大吼。

“趁妈妈把叔叔送走的空当,我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,迅速钻进被窝装睡。虽然妈妈上来察看,但幸好只是稍稍把门,打开一道缝看了看。要是她走到房中,看我的脸,我非得尖叫出声不可。那一晚,我彻夜未眠……”

黑暗的记忆,让相田史香闭上了嘴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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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1:46 | 只看该作者
和其他男人幽会时,用的避孕器具的盒子,竟然故意让身体残疾的丈夫看见,这明显是无声而充满恶意地,向对方表示:“你没用了,不……你简直就是个累赘。”就算被其他人发现,也无法证明那种恶意,实在狡诈至极;利用对方的善良,逼死对方,着实冷酷无情。这对男女的企图,令栂野浩介的胃部,感到被搅动般地痛楚。

沉默难耐的栂野浩介,问了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:“那……那盒子是……”

栂野浩介不是十四岁,这些话也不是从他们本人的口中,直接听到的。尽管对方是相田史香的亲生母亲,自己的结发妻子,父亲还是难逃被逼迫而死的悲惨命运。

“没错,就是老师也明白的‘那个’。”

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变暗了,在渐渐降临的黑暗中,女子的嘴唇,向上弯成了弧形。

当时幼小的相田史香,听到如此令人惊愕的事实时,究竞是如何隐忍下来的呢?

若睁开眼睛,看到的是那天的相田史香,栂野浩介便不会露出什么都懂的表情,即便是硬逼,也要问出她在便利店行窃的理由,决不会敷衍了事地说出“到时候再跟我解释吧”这种话来。

栂野浩介紧闭着双眼,这样想着。

驱使一个十四岁女孩,做出这种事情的,既不是对性的好奇,也并非失去父亲的寂寥,而是自己也无法解释、令人惊恐的疑惑——父亲可能是被母亲,用狡猾的手段逼死的!……

在等待滨冈崇的解答的时间里,相田史香坐立难安,正因为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,她才使用了那种手段,还特意点到了栂野浩介。虽然不知道浩介被她选中的理由,但史香一定是想,从比自己见多识广的大人那里,寻求解释的吧。

举行葬礼的时候,两家亲属之间生硬的气氛,除了眼前的遗产问题以外,也许还和过去因为争执,而留下的阴影有关吧。明明两情相悦,却无法结婚,这种状况,不光发生在芳枝和治雄的身上,繁道和苗子也有这个问题。

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,正因为那时候自己的失败,现在才更不允许逃避。栂野浩介把身体靠在沙发背上,等待着相田史香继续往下说。

“大约一个星期后,我被崇哥哥叫到了这栋房子。那时候叔叔不在家,崇哥哥站在院子里的夹竹桃树下,向我说明了一切。妈妈和叔叔干了什么,我也明白了……妈妈和叔叔,以前就相亲相爱,想要结婚,但在周围人的强烈反对下,被生生地拆散了。叔叔在大学里,为了成为律师,发奋努力,但在这个时候,他经营公司的父亲突然病故,公司没过多久,也跟着倒了闭。叔叔瞬时变得一无所有,甚至还被赶出了居住的房子,他的心里非常悔恨。即便一门心思想成为律师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能够通过司法考试。即便通过了,也不能马上过上正常的生活。正因为叔叔陷人了这种状态,妈妈的家人才执意反对二人交往。因为遭到坚决反对,叔叔的家人也生气了,于是两家变得水火不容。”

“小崇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吗?”

“正如我所料,崇哥哥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。”相田史香的声音里,透出自豪之感。

“不过,说实话,那些事情几乎都是崇哥哥,从叔叔那里问出来的,有些也是从亲戚那儿打听来的。叔叔也是,因为他正琢磨着,如何把他和我妈再婚的事,告诉崇哥哥呢,所以,当崇哥哥装出理解他的样子时,他便像崇哥哥后来告诉我的那样——‘身为律师,没有想到,这么顺利地,就被套出了话。’”

最后这句话,似乎是在模仿崇的语气,显得冷冰冰的。

“崇哥哥说‘被生生地拆散’,是最不能原谅的话。到头来,二人还不是把自己喜欢的对方,和自己的生活放到天平上,做了最后的选择吗?……如果真的不愿与对方分开,可以一起离家出走啊,只要等待几年,不就可以一起生活下去了吗?……但是两人都未能这样做,而是做出了同样龌龊的事情。他们各自选择了高中时代的朋友,并与这种性情温顺、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抱有怨言、并且有着稳固的生活基础的对象结了婚。如此一来,他们就可以一边顺顺利利地,营造满足自己野心的立足点;一边自欺欺人地认为,他们是一对因为周围人的不理解,而被生生地拆散的苦命鸳鸯了。简直太愚蠢了,年纪也老大不小了。”

虽然“老大不小”是只能对年轻人说的残酷语言,但他们把自己的选择,归咎于周围人的责任,也确实愚蠢至极,怪不得滨冈崇如此说道。

同为男人,栂野浩介不禁对滨冈繁道,感到些许怜悯。终于能和曾经与自己相亲相爱,却又离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,尽管繁道做事既强硬,又充满了进取心,但他也会因此记起,仿佛回到天真纯洁的高中时代的心动感觉吧。

“据说叔叔曾经对崇哥哥说过‘我很感激你的母亲’这样的话。但那天晚上,我听到的话里,全然没有这个意思。而经常观察父母的崇哥哥,自然分得清楚哪些是真心话。他的父亲,总是在话语的字里行间中透露出‘你不配做我妻子’的意思,而崇哥哥唯一记住的,就是母亲犹豫着,自己是否可以待在这里的时候,脸上所露出的畏首畏尾的表情。和我们家还真像啊……还有呢,崇哥哥说,他看过遗书之后,也觉得非常奇怪。他母亲的遗书上只写了‘老公,这样就可以了吧?小崇,对不起啊,永别了’这些话。而那句‘这样就可以了吧’,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
原来如此,是有些不合常理。但就算面对警察,只要随便敷衍、搪塞几句,也能蒙混过关吧?……那是性格软弱、而心地善良的芳枝,面对丈夫过分的要求,不敢反抗的芳枝,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了吧。相田史香的父亲治雄,在死亡时让避孕器具的包装盒漂在旁边,也是同样的意图。

想到这儿,栂野浩介顿时后悔,适才竟怜询了繁道。人类真是愚蠢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,但是,谁也没有对自己的愚蠢不自知,而去伤害周围其他人的权利,就像滨冈繁道和相田苗子,对待滨冈芳枝和相田治雄一样。

“崇哥哥一边撕碎夹竹桃的叶子,一边说:我妈妈和崇哥哥的爸爸,就像夹竹桃一样,非常顽强,却又极为歹毒。我爸爸和崇哥哥的妈妈,就是被这种毒杀死的,所以……那个时候,刚好是夕阳西下的时间。崇哥哥的睫毛缝隙,透出光亮,就像急躁的第一颗星星,发出的光芒一样……怎么样,崇哥哥很俊吧?当时看得我心里枰怦直跳呢。”

第七话


那恐怕是犹如掌控死亡的天使般的恐惧之美吧。这个少女,恐怕连做梦也不会想到,自己的这一句话,竟给母亲下达了死刑的判决。

相田史香像梦呓般说着话,栂野浩介犹豫着,该不该打断她,但他最后还是要继续听下去。

“所以……小崇究竟做了什么?”

相田史香的声音,再度变得像小妖女一样,悄悄掺杂了让人大意不得的情绪。

“您已经知道了吧?……崇哥哥说,他绝对不能原谅滨冈叔叔。”

少年确有动机,手里也有工具。虽然内容在预料之中,但栂野浩介受到的打击,还是比想象厉害许多,他紧紧地捏住了沙发背。

这个少年,对利用对方的善良、以卑劣手段逼死母亲的“凶手”,燃起的熊熊怒火可想而知。滨冈繁道倘若活在世上,就算不能受到法律的制裁,身为局外人的栂野浩介,也想当面痛骂他一顿。然而,当这种愤怒,凝聚成对身为凶手的父亲的杀意时,少年心中的怒火,将会如何燃烧,则是不得而知的了。

那恐怕是犹如掌控死亡的天使般的恐惧之美吧。这个少女,恐怕连做梦也不会想到,自己的这一句话,竟给母亲下达了死刑的判决。

“于是,小崇就往母亲使用的月桂叶的小瓶里,放入了夹竹桃的叶子吗?”

栂野浩介感觉,相田史香在黑暗中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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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早一步回到家的崇哥哥说,自己和班上的同学,在外面吃过了饭。嘴上虽然这么说,但他还是一起坐在了饭桌旁。叔叔不满地埋怨儿子说,早就说好要一起吃这顿晚饭的,我妈妈还在旁边劝解。虽然嘴上抱怨,但二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表情……突然,妈妈和叔叔一起,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,那是与那晚完全不同的吼叫。崇哥哥好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,我则害怕得捂着耳朵,听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。可是,崇哥哥打完电话后,并没有走到妈妈和叔叔身边,而是来到了我的身前,紧紧抱住了我——因为我的身体,在剧烈地颤抖着。我俩一直紧紧相拥,直到救护车赶到。”

“这些都是小崇在事后告诉你的吗?”

相田史香说到此处,好像指了指栂野浩介靠着的沙发。

“那叫同时死亡推定吧?小崇为什么要对警察,说出那么艰深的话呢?”

“您知道得真清楚啊。那也是崇哥哥的计划之一。”相田史香提到滨冈崇的时候,声音里总是透出纯真的信赖。

对于栂野浩介的这个问题,相田史香似乎显得有些踌躇,但还是答道:“是的……崇哥哥说,因为他们就像夹竹桃一样,所以,要用夹竹桃的毒杀掉他们。他事先在滨冈阿姨在世的时候,用于烹调的月桂叶的小瓶里,放入了夹竹桃的叶子,他说这叫以毒攻毒。不过,因为是把毒放入了咖喱饭中,让他们不知不觉地吃下,所以,崇哥哥也不能肯定,这些量够不够得上致死量。也许只会让他们当中的一人,或是两人都感到痛苦而已,没准儿最后还会得救。不过他说,即便是这样的结果,也算达到了目的。只要让妈妈和叔叔觉得这种痛苦,是阿姨死前留下的毒造成的,他们就会坐立难安吧。尽管这样做,并不能给死去的爸爸和滨冈阿姨报仇,不过,第一次就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不错……只是没有想到,两个人只一次就都丧了命。”

“既然査明了死因,是月桂叶瓶中的夹竹桃叶,警方势必会怀疑,瓶中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,因此需要编造出,阿姨准备夹竹桃叶子的理由。而滨冈叔叔和阿姨,夫妻关系破裂,而且,阿姨喜欢我爸爸,则是最好的理由。因为这既可以成为阿姨自杀的动机,也可以成为杀害滨冈叔叔的动机。如果找警察说出,同时死亡推定的话题,那么,这件事情也能够顺理成章地提出来,而且,崇哥哥还能让警察认为:自己是个拒绝接受不义之财的、清廉正直的优秀少年,如此一来,他所说的话,可信度自然就会提髙。”

“我没有冒犯他们的意思,只是觉得,让人自然而然地以为,毒是妻子准备的就行了,即便不利用同时死亡推定的话题,引出其他男人的话题,光把滨冈夫妇关系恶劣的事情,告诉警方就足够了吧?……难道小崇是想利用自己编造的故事,为心地善良、却默默死去的母亲,向父亲报这一箭之仇吗?……母亲被人利用,自己的善良逼死,实在太可怜了,所以,小崇才要把母亲,塑造成一个因为和其他男人相爱,而要谋害亲夫的坚强女性吗?”

沉默了片刻,相田史香有些茫然地答道:“老师,您还是和以前一样,净检好听的话说啊。”继而又说,“崇哥哥根本没有同情他的母亲。让她死就去死,崇哥哥说,她根本就是个懦弱的笨蛋!……”

第八话


将年纪虽幼,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,逼到如此境地,或许是繁道和苗子夫妻二人,所犯下的最大的罪孽吧。

“之后,我们就被各自的亲戚收养了。”相田史香继续说道。现在可不是浩介感到挫败的时候。

“我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,姑妈一家人也不错,可我就是无法融入他们家,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!”

从惨绝人寰的战场上归来的士兵,就算对没有亲眼见过,地狱景象的陌生人说得再多,对方也无法理解,而相田史香正像这士兵一样,感到无力和痛苦。规模虽有不同,但是,相田史香所经历的地狱,却同样不折不扣,而且甚至不能把这经历对人诉说!母亲逼死父亲,自己爱慕的少年杀了那个万恶的母亲——混蛋,就算缄口不语,也无法融入亲戚的家庭。在这一点上,恐怕滨冈崇也是一样吧。

“后来,双方的亲戚,都对我们放任不管了。他们只对我们进行一般的管教,除此之外,再也不干涉什么。我觉得这样挺好。因为世上唯一理解我的人,只有崇哥哥一个人;而理解崇哥哥的人,世界上也只有我一人。”

即使只能像触摸异物般地,对待这两个将内心穿上铠甲的孩子,亲戚的这种行为,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。把对方视为世上唯一依靠的情况——志穗曾经说过的这句话,比说这句话的本人的意图,更加接近真实。在这种情况下,萌生出的恋情,也绝不可能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。

只听相田史香着魔般地继续说道:“尽管崇哥哥很不愿意,但在我的强拉硬拽之下,还是和我一起来到了这里。我不后悔,妈妈和叔叔的死,是理所当然的报应,没什么好后悔的。所以,我会满不在乎地,来到这所房子,平心静气地给房子通风,打扫房间。干家务活,我可比妈妈强多了,我很高兴。虽然这是栋空房子,但是待在里面,我感觉和崇哥哥,就像一对新婚夫妇呢……无论我讲的话题多么无聊,崇哥哥都会点点头,耐心倾听。只要我们长大成人,就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了。到那时,我要和他一起,住在这栋房子里。每当我这么说,崇哥哥却总是摇头拒绝。”

“说完所有话题后,当我让崇哥哥抱住我时,他便像那时一样,紧紧抱住了我,但他对我做的仅仅如此,总是如此。他和老师一样,总是一个劲儿地说着‘不行’、‘不行’。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妈妈和叔叔,不也是不知羞耻地做过了吗?……因为崇哥哥从来不肯接受我,所以,我就和很多男人上了床。从髙一时侯算起,和我上过床的人,数不胜数,他们的长相也记不清了。知道那种事怎么做之后,我还引诱过崇哥哥,他却仍然不愿意。”

相田史香之所以对这房子如此执著,毋宁说是要坚决表示,自己对母亲和叔叔的死,没有任何想法。滨冈崇对此不可能察觉不到。

相田史香的悲剧,在于她真心爱上了,自己本来当做复仇工具而利用的对方;然则,滨冈崇的悲剧则是……

如此温顺的少女,不知何时,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,散发出了妖艳花朵一般的色香。或许,相田史香在无意识的状态下,想通过和爱恋母亲的男人之子——那个本应在母亲和叔叔的意愿下,成为自己哥哥的对象——上了床,来向母亲复仇吧。她也许还想用自己的身体证明,母亲和叔叔化作野兽,彼此交合,是多么愚蠢的行为。

“我觉得不是这样的,滨冈崇没有接受你……”栂野浩介终于张开了口,却只发出沙哑的声音,他轻咳了一声,继续说道,“并不是因为他讨厌你,他根本没有把你,当做一朵有毒的花。正因为他十分珍重你,所以才会拒绝了你。”

相田史香恐怕没有意识到,自己最后送给滨冈崇的话,和崇评价他母亲的话,几乎一模一样。她也没有发现,自己的声音中,饱含着近乎悲痛的爱意。失去崇以后,她一直紧紧抓着自己,一边捡拾一夜情的关系,一边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走。然而,即使这样,她也无法填补,没有滨冈崇所留下的空虚,无法忘怀被崇拒绝时,感到的无限苦痛。

屋里传来了房门打开,又关上的声音。或许是对房间的布局了如指掌,即使身在黑暗中,相田史香也以敏捷得令人惊讶的速度,走出了房间。接着,栂野浩介听到了玄关大门,关上的声音。

自己的人生和将来的期望,一定早已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。但是,他唯一想做的,就是不去玷污相田史香——这个自己在世上,唯一珍重的、想要小心呵护的人。

因为深深地爱着相田史香,所以,滨冈崇才拒绝了她……一定是这样没错!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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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9-12-15 20:52:35 | 只看该作者
如果崇的父亲和史香的母亲,很早就有关系的话;如果让母亲苗子,怀上史香的人不是相田治雄,而是滨冈繁道的话……啊,事到如今,真相已经无人知晓了,但也没有人能否定这种可能性。

滨冈崇无法打消这个疑问,也一直不能将这个令他惊愕的的实情,如实地告诉相田史香,才会着魔了一般地骑车狂奔,最后酿成惨剧吧。

将年纪虽幼,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,逼到如此境地,或许是繁道和苗子夫妻二人,所犯下的最大的罪孽吧。难以摆脱的情感,顿时压住了栂野浩介的全身,令他的腰部,感到摩擦般的疼痛。

第九话


“夹竹桃确实有毒,钽这种花的存在,给人们带来的,并不仅仅是不幸,它的坚韧不拔,也能够带给人们希望啊……”

房子的周围,已经看不见相田史香的身影了。栂野浩介用随身携带的手机,叫来出租车、好不容易回到家时,志穗刚好讲完课,回到了主屋。前几天发生的争执,还萦绕在她的心头,她不发一语,生气地抬高下巴,坐在饭桌旁。小梓、启介,还有岳父一起看着电视。

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,浩介?……”岳母幸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台子对面,对栂野浩介说道。

栂野浩介敷衍地应了句“是啊”,在志穗的斜对面坐了下来。结果,志穗说的是对的,只是事态比她预料的,要严重好几倍。虽然浩介不愿意向她道歉,但究竟该怎么做呢?……必须跟她好好商量一下,关于相田史香的问题。

相田史香可能不会再依靠,他这样的软蛋了吧。也许上初中的时候,她就已经看透了自己,但栂野浩介还是不能够,彻底对她放任不管,尽管他不知道,如果把这些事,对其他人说了的话,相田史香将会作何感想……

胆大的岳母,似乎想吹散女儿和女婿之间的尴尬气氛,说道:“我看看晚饭好了没有。”一边说,一边往锅里的汤汁中,加入豆酱搅拌。用汤勺搅拌了几次后,岳母盛上一小勺,尝了尝味道。

看到栂野浩介一脸犹豫的样子,岳母似乎有所察觉,回到了厨房里面。

看到这一幕,栂野浩介只觉得头脑中,迸出了很多小火花……不,这没什么可奇怪的,否定的材料,又不是要多少,就能够想出来多少……然而,这些火花非但没有消失,反而越烧越旺。刚才听到的事情,和之前听到的事情,全都在炽热的烈焰中,浮现出截然不同的面孔。

听到栂野浩介没有用小梓出生以来,一直沿用的“孩子他妈”称呼自己,志穗立即察觉出,他要说的话极其重大。

栂野浩介把这天,相田史香对他所说的内容,简要地解释了一遍,当然,史香要他抱着自己的内容,他则略去没提。上回听说婚外情的事情时,志穗都未曾惊讶,但在得知过去两起自杀事件背后的真相,以及夹竹桃叶子,是滨冈崇准备的时候,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。

太好了!……栂野浩介接下来要说的内容,并不能随便让太多的人知道。

“这件事嘛……”就在栂野浩介正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的时候,客厅的电话响了。心中有所预感的栂野浩介,刚要起身去接,岳父却早一步接起了电话。

“志穗,你听我说。”没时间犹豫了。

“是找浩介的。”或许是考虑到了女婿的腰,岳父特意把无线听筒,拿到了栂野浩介跟前。浩介惶恐地接过听筒,放在耳边。

“刚才实在抱歉,我也恨自己不该那么说,所以,最后想向老师道个歉。”

栂野浩介急忙打开免提功能,把听筒放在自己和志穂之间。他把食指竖在嘴唇上,向志穗示意,聪敏的志穗立刻微微点了点头,只说了句“我知道了啦”。

“其实……”相田史香似乎没有听到栂野浩介的话,继续说道,“我本想带着老师一起走的,因为我一个人上路,简直太寂寞了。如果老师接受了我的诱惑,就成了和妈妈他们,一样的背叛者了。这样的话,我就不会介意,把您依然给带走了。可是,老师终归不是那种人啊。”

毫不夸张地讲,栂野浩介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,都涌出了汗水。知道自己险些身陷大难的恐惧,对闪腰魔女救自己逃过一劫的感激,以及自己并非相田史香心目中,优秀之人的歉疾,再加上坐在饭桌对面的志穗,眯起眼睛投来的责难眼神,这些都令栂野浩介,迅速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。

“那就这样吧,再见了!……”

“等……等一下,我想跟你说说滨冈的事。”栂野浩介觉得,这通电话要是挂断了,一切就都完了。

“混蛋,您究竞知道多少,老师……”相田史香的声音,变得尖锐起来。话筒的另一端传来蜂鸣声,她似乎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。

“没事吧?……要不我给你打过去吧。”

这是栂野浩介看到幸世尝味的一瞬间,所想到的——那个时候,正在做饭的苗子,应该没有尝味道吧,否则她应该最先出现中毒症状,但实际上,二人几乎是同时感到的痛苦。

当然,和酱汤不同,做咖喱饭的时候,或许没有必要尝味。

“没关系,我身上有零钱,您快点儿说吧。”相田史香显得有些焦急。

莫非咖喱饭不是苗子做的?……不,她当然也在厨房里做饭来着。但当时相田史香,是否也同在厨房呢?……

也可能是尝味的时候,只是吃了一口,还到不了出现症状的程度。这也许并无可疑之处。然而,这个疑问一旦产生,便再也无法打消了。

“没错,您知道的真不少啊……老师。”相田史香敬佩地说道。

志穗曾说,做咖喱饭时放入月桂叶,是对烹调有些经验的人才会想到的。如果饭菜是苗子单独做的,纵然看见了,放入夹竹桃叶子的月桂叶的瓶子,只怕也不会用吧。

相田史香曾自称,比苗子更会做家务。在新的家人围在饭桌旁,共进晚餐的重要时刻,母女两人高高兴兴地做饭,是再自然不过的事。于是,相田史香就跟着下了厨,在她的主导下,使用了“月桂叶”。

“崇哥哥一开始,就把全部计划告诉了我。自己的爸爸好说,但他不能随便杀掉我妈妈。他说不想伤害我,所以,如果我不想让我妈妈死的话,他可以只把他父亲杀掉。我回答说,我无法原谅我的妈妈,所以,要干的话,也算上我吧……那天做咖喱饭的时侯,我十分平静,完全没有意识到,自己正在犯罪,还谈笑风生地,跟妈妈一起下厨呢。滨冈叔叔也非常开心地笑着。我一边心想‘马上就能让你们,尝到和我爸爸一样的痛苦了’,嘴里边说‘我来做顿美味的咖喱饭,让你们大吃一顿吧’,然后放入了很多夹竹桃的叶子。本想做完饭后,就装出一副没有食欲的样子,但我真的不舒服,用体温计一量,居然发了烧。这下好了,用不着故意演戏了。”

相田史香那淡然的话语,让栂野浩介也能清楚了解到她的心情……她要自杀!……

仿佛是要煽起焦躁的情绪,听筒那边,又传来了金属的摩擦声。

“我没有想隐瞒,只是没有特意说出来而已。因为我知道,如果说了,老师一定会阻止我的。”

“是啊,我没有生崇哥哥的气,但最后崇哥哥,还是为我而死的呀。我的存在,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。我就像夹竹桃一样,是一朵有毒的花。妈妈也是。之前老师不是也说,我和妈妈很像吗?亲戚也都这么说。所以,我要在给周围人带在更大的不幸之前,去找崇哥哥。”

死亡以自己为中心,化为一个旋涡。自己或许就是一朵有毒的花。

“等一等,相田!……”栂野浩介拼命抬髙声音。岳父岳母发觉情况不对,赶忙过来察看,但他没时间跟二老解释了。

相田史香被丢弃在极其残酷的环境中,父亲被母亲害死,自己又杀害了母亲,而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人,又抛弃了自己,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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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中,就算是栂野浩介,也想一死了之吧。但是,如果相田史香心中,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想活下去的可能,浩介也必须得阻止她。

相田到底在哪儿?只要能知道她的位置……不祥的金属音再度响起。

那时候相田史香说的话,栂野浩介几乎没有听进耳朵里。

“说真话,除了崇哥哥,我最喜欢的人,就是老师您了。在我动手打三村同学的时候,老师曾对我说错不在我。虽然刚才我那么说您,但我真的非常喜欢老师这一点,所以,我才想带您一起走。不过,幸好我没这么做啊,要不就太对不起志穗老师了……再见了。”

宫崎家的鹦鹉叫声。

第三次的时候,栂野浩介才终于明白了,那个尖锐声音的源头。他焦急不安地,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源泉,志穗赶紧递过了纸笔。

栂野浩介没时间再写别的了。他怀着祈求的心情,抬头看着志穗,志穗用力点了点头。

公共电话。

想死,却又不想死……这就是相田史香矛盾的内心。这段时间里,栂野浩介仍然拼命地,延续着他和史香的对话。无论如何,也要把史香正在冲向死亡的心拉回来。

既然能听见扰得街坊四邻,不得安宁的鹦鹉叫声,就说明相田史香一定在附近。在这么近的地方打电话,就是史香在无意中,向栂野浩介他们求救的证据。

“嗯……八月几日来着?是八月十五日吗?……”

“你还记得美国投下原子弹的日期吗?”

究竟为何要说这样的话题,相田史香似乎很纳闷,但尚未打算提出异议。

“八月十五日是终战纪念日。美国向广岛投原子弹,是在八月六日,长崎是九日。这些你都学过吧?”

“学是学过……”栂野浩介一边察探对方的心情,一边继续着话题。

“什么意思?……”

“怎么可能?……那么恶毒的花,怎么可能是市花!……”就像憎恨自己一样,憎恨夹竹桃的相田史香,似乎并不相信栂野浩介的话。

“我问过幸世老师——也就是志穗老师的母亲,幸世老师就是广岛人。因为当时不在市里,所以,她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。”

“你看,地方自治体,不是通常会用树木花草,或者鸟类,作为自己城市的象征吗?……广岛市选择的就是夹竹桃呀。”

“拜托了!……”栂野浩介真想对着电话听筒跪拜,祈求相田史香也能够这样想。虽然史香可能又会觉得,这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话,但这番话,是栂野浩介真心想到的。

“拜托了,一定要在说话期间,找到她啊!……”栂野浩介一边在心中,向志穗他们祈求,一边竭尽所能地,放慢语速。

电话那头,突然传出即将断线的声音,栂野浩介不禁痛苦呻吟起来。然而,在此之前,他听到的那声“老师……”确实包含着相田史香的泪水。

“不过,原子弹爆炸之后,那无法言喻的惨状,幸世老师则亲眼看到了。可以说那时候的广岛,简直就是人间地狱,在被死亡统治的土地上,七十五年寸草不生。据说那片土地上,第一个开出花的,就是夹竹桃。当然,严格来讲,这个说法并不能确定,但是,面对夏季盛开的夹竹桃花的顽强,则给人留下了十分强烈的印象。幸世老师说,在变成了一堆废墟的广岛市,夹竹桃顽强的生命力,就是人们的希望,所以,广岛市民才将这种花,选为市花呢……喂,相田。夹竹桃确实有毒,但这种花的存在,给人们带来的,并不仅仅是不幸,它的坚韧不拔,也能够带给人们希望啊。你真的不这么认为吗?”

你的存在,并不止给周围人带来不幸,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,人都能努力地用自己的生命,做出对别人有用的事。只要活着,就一定能做到这点……一定!……

电话响了,栂野浩介赶紧把话简贴到耳朵旁,险些把电话从充电器上揪下来。

但愿来得及。小梓和启介,面带难以名状的不安,走了过来,浩介张开双臂,紧紧地抱住了他俩,在心中祈祷着。

对于背负着沉重过去的相田史香而言,重新站在人生的道路上,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。而支持她的栂野浩介一家人,他们的任务,也绝不轻松。尽管如此,栂野浩介还是对神佛、旭家的列祖列宗,甚至是让自己闪到腰的魔女、和宫崎家的鹦鹉……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,都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之情。

“老公……”听到志穗从那边传来的第一声时,浩介顿时瘫软在地。

“还有……”似乎察觉到了电话这边的哽咽,志穗用交织着泪水与欢笑的声音,对浩介说道,“刚才史香也说过吧……你的这一点,我也很是喜欢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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